對“人體科學研究”的若干想法
——一個佛學研究者的手記(4)
王雷泉
一、自七十年代末起,大陸興起了“人體科學研究”熱潮,在某些高層領導人支持下,成立“中國人體科學研究會”,出版《人體科學研究》雜志,個別大學亦開設了氣功和特異功能的課程。我當時也參與這一工作,曾在上海一所小學五十多個小學生中測試,成功率在40%以上,由我主譯的《特異心理學縱橫談》一書,從《特異功能研究》創刊號起連載了二年多(此書將出台灣版)。特異功能是人體固有的潛能,按佛教的說法,獲得這種功能無非是通過修得或報得二種途徑。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這種潛能被壓抑下來。在現代社會中,出現這種特異功能的人,要麼是一種返祖現象,而這種人的智力往往低下;要麼是具有獨特禀賦的異人,而這種高人在任何時候都只是也只應該是少數。
二、以於光遠為代表的反對勢力,主要出於這種研究會動搖唯物主義的哲學基礎。我一九八六年秋在北京廣濟寺與國防科工委張震寰主任有過一個上午的長談,我提出哲學上的“精神”應分二個層次,一為純粹理念,即通過邏輯方式將人的思維活動客觀化,如黑格爾所說的“絕對精神”;一為意識活動,所謂“意念致動”、“思維傳感”等特異功能,實為目前科學所不知其所以然的高級物質運動,不能歸結到哲學意義上的精神,故與唯心主義無關。但從社會安定角度看,不應大力提倡這種功能,孔子反對“怪力亂神”,佛陀反對星相占卜,歷代政府反對秘密教門,都出於這一考慮。張主任同意這一說法,後來青島“全國氣功傳統理論學術會議”上,就提出了對氣功和特異功能研究“正本清源”的口號。
三、在大學和研究所對特異功能的研究思路有必要重新檢討。三年前,“中國人體科學研究會”在復旦大學舉辦系列講座,請我講《禅與人體特異功能》。我說將具有特異功能的被試當作小白鼠式的實驗對象,這種研究方式五百年也搞不出名堂。蓋特異功能已超出現有科學的認知范圍,猶如蝌蚪無法用水中的語言解釋青蛙在岸上的體驗,這不是描述性的課題,而是一個實證性的課題。蝌蚪要解釋青蛙,只有使自己變成青蛙。而在東方的佛、道教及印度瑜伽中,早有成功的人體實驗記錄。所以,要研究人體科學,只有在研究“范式”上轉向宗教。現在的實驗室研究方式,只能說明在宗教中蘊藏著人體科學無窮的寶貴資料,但不能登其堂奧。
四、於是,八十年代的人體科學研究熱潮,必然導致九十年代佛道教的復興。從宗教社會學角度看,對氣功、特異功能的研究,是在佛教的宗教地位不堅挺的情況下弘揚佛法的一種前方便。即把本質上屬於宗教的內容,通過人體科學、民俗文化等形式表現出來。但濫施方便,會導致佛法的變質。在大陸和港台地區都已出現一批以神通為幌子的“教主”,不僅擾亂社會秩序,也構成對正信佛法的威脅。人體科學要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必須進入佛法的修證實踐,在研究方式上轉入佛法的“范式”;而佛教要在現代社會立足,也必須采取契時應機的現代方式。這是雙向互動的過程,故在佛教界支持閩南佛學院建立禅堂和支持四川禅學研究會,即接上傳統佛法的修證路線;而在大學建立“生命科學專業”,則為培養既有現代科學訓練,又有佛法修證實踐的人才奠定了基礎。
五、就佛法發展的時、處、機三要素看,將人、財、物力主要投入大學,更為有效,也更為當機。在復旦大學、廈門大學等處進行的出家人之培養,都已證明了這一點。目前政府高層亦有建立“中國佛教大學”的動議,從社會招收佛學研究人才。當前青年中的宗教熱忱普遍高揚,而主體地位不明、信仰淡薄、世俗化傾向嚴重的佛教界,無法為青年提供修行上的指導。要改變“大唐國內無禅師”的局面,除繼續護持年青有為的僧人外,在大學設立“生命科學專業”,可保證選拔一批優秀青年,進行世出世法兼弘、解行並重的訓練。這樣培養出來的年青人,入世可成為研究“生命科學”的專家,出世可成為使現代人心悅誠服的一代宗師。
六、建立“生命科學專業”,師資是個嚴重問題。據我所知,在生物學、生理學、中醫學、人體科學概論、氣功學、宗教學、佛學概論等課目上,國內可以解決;但在禅定修證、大經大論的講解方面,須引進港台和海外的師資。可以考慮在暑假中舉辦一個師資培訓班,逐漸使國內的教師能解決授課和輔導修行等任務。並考慮將海外禅堂訓練的實況制成教學錄像,用電化教育來緩解師資不足的困難。
七、目前在佛書出版方面各自為政,互相重復,比較偏向於初機讀物,而“神秘文化研究叢書”,又容易引起誤解。可以“生命科學專業”為契機,完善教科書體系,建立一套正規的專業教材。今後能否考慮采用“生命科學專業教學用書”的名義,將《習禅錄影》及續編、禅籍選編、《摩诃止觀校釋》、《菩提道次第廣論校釋》等書列入出版計劃,並與各有關出版單位建立起經常性的聯系。
八、“生命科學專業”的重要意義已如上述,為教師的聘請、教材的編寫乃至今後學位的授予等事務計,建議建立一個包括海內外、教內外各界人士的專家委員會,對教學和研究上的各項重大事宜提供咨詢。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六日
(王雷泉按:這是我當年寫給一位海外朋友的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