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惱的辨認及對治轉化(一)
煩惱(梵klesa),又稱“惑”、“纏”、“結”、“使”、“系”、“縛”等,梵語詞根有折磨、使人產生痛苦義。《維摩經》卷二謂“惱亂眾生,故名為煩惱”。《大智度論》卷七解釋說:
能令心煩,能作惱故,名為煩惱。
《瑜伽師地論》卷八說煩惱以“自然不寂靜起”並不寂靜相續為其自性。總之,佛教所謂煩惱,指能煩亂、污染身心令不得安寧寂靜的一切有意識、無意識的心理活動,其含義要比現代漢語中的“煩惱”一詞寬泛得多。
煩惱,乃佛陀四聖谛中第二“集聖谛”所攝,為造成生老病死等諸苦的原因,斷煩惱,乃消滅諸苦、達到涅槃(滅谛)的途徑,因此成為佛教修行道的主要內容(道谛)。大乘菩薩四宏誓願也說:“煩惱無盡誓願斷”。精析煩惱,治理煩惱,乃佛學之一大特長。
煩惱之辨認
辨認煩惱,乃修行之首要。先須認得煩惱,才談得上斷煩惱。煩惱,大體可分為見所斷及修所斷兩大類,見所斷煩惱又稱“見惑”、“迷理惑”、“分別起惑”,乃見道時所頓斷,屬於一種見解或世界觀、人生觀;修所斷煩惱又稱“修惑”、“迷事惑”、“思惟所斷惑”(“思惑”)、“俱生起惑”,乃見道後修道中所漸斷,與生俱來,多屬心理學所謂情緒。
見所斷煩惱,乃後天接受某種思想而形成,依第六意識的思考計度而起,有五種惡見,加疑及慢之一分,與三界四谛相配共有88品(有部)或112品(唯識宗)。可總攝於唯識學列為六根本煩惱之第六“惡見”(梵drsti),指錯謬顛倒、能導致惡果的見解或世界觀、人生觀,乃由思維推理的錯誤而形成。佛經中常說六十二見,皆屬惡見,略說則有五類,稱“五見”:
1、薩迦耶見(梵satkaya-drsti),意譯“身見”,亦稱“我見”,於五蘊執有實常自我及屬於我的東西(我所),或執身心、社會角色、才智、人格、性格等為實我,或執身內有常住的靈魂、性靈、自我,細說有20種或65種之多。身見,乃一切邪見和煩惱的根本。《瑜伽師地論》卷九一雲:
謂諸邪見,一切皆以我見為根。
身見或我見,可分為分別與俱生兩大層次,分別所起身見,唯由第六識推理思惟而建立,是一種見解。俱生身見在第六、第七識,第六識的俱生身見,在意識深處執自我的存在,通常與時空感、身體感、存在感相俱,只要有意識時皆在。第七識之俱生身見難以覺察,任何時候包括熟睡、休克等情況下也存在,乃是生起一切煩惱的本源、總根子,斷此身見,為見道的關鍵。《顯揚聖教論》卷十五說薩迦耶見有五種:一不審事見,因未經認真思考而錯認五蘊為自我的分別我見,如見繩為蛇。二遍行見,謂與染污末那相應的俱生身見,於凡夫位一切時恆常隨行不捨,如夢中見所受用。三增益事見,在五蘊上主觀增加的不死之靈魂等我見,猶如希望占有美女。四無實事見,猶如小兒見幻化事。五於事怖見,如人害怕自己所畫的藥叉。
2、邊見(梵antagraha-drsti),極端、片面、偏激之見,主要有兩種:一是認為所執自我將會斷滅,如確認人死如燈滅之類的“斷見”,二是執物質、靈魂、上帝等常住不滅的“常見”。
3、邪見(梵mitya-drsti),邪,為不正(確)之一,指否認善惡因果及佛、阿羅漢等聖者的真實存在;或認為無前世後世;或認為一切事物無因而生,自然如此;或認為世界有邊、無邊、上下有邊四方無邊、非有邊非無邊;或認為現前享樂即是涅槃,或認為入初、二、三、四禅是涅槃(五現涅槃論);或認為自在天、大梵天等天主常恆不滅,為造物主;或迷信種種實際並非正道的修煉方法為可得解脫的大道。邪見是造作一切惡業的主導,《本事經》卷二佛言:
由邪見故,令諸有情貪癡增益,顛倒堅固,垢穢隨增,惡趣成滿。
4、見取見(梵drsti-paramarsa),堅執自己所信從的各種惡見為最上真理,自是非他。
5、戒禁取見(梵sila- paramarsa),執著實際上並不合理的戒規禁忌及持守這類戒規禁忌為殊勝,如認拔發、禁食、火燒、日曬、吃豬狗食、不吃鹽、只吃三白(米鹽糖)等為得道之途徑,及不得仰視日月星等迷信禁忌。
修所斷煩惱(思惑),與前六識的分別和第七識的思量同時俱起,須漸次修道而斷。唯識學分16品,又分為根本煩惱與隨煩惱兩類,主要者有:
1、貪(梵raga),與占有欲相聯系的貪愛、貪著、貪求之心。《大乘廣五蘊論》:
雲何貪?謂於五取蘊染愛耽著為性。
《成唯識論》卷六謂貪“於有、有具染著為性”。《清淨道論·說蘊品》謂貪以把持(應說執取)所緣為特相,有如捕猿的粘膠;有粘著的作用,如投於熱鍋的肉片;以不施捨為表現,如燈上的油垢;以愛樂能系縛人的東西為生起的近因。總之,貪,以愛樂、染著為本,愛染的對象,廣涉五蘊、三界中的一切,不僅指對人世間財色名位等的貪愛希圖,而且包括對天倫之樂、良辰美景、花鳥蟲魚、琴棋書畫等乃至甚深禅定境界、禅樂的貪著。貪可按三界分為欲貪(欲界之貪)、色貪、無色貪(色界、無色界之貪)三種。《瑜伽師地論》卷五九說具足的貪欲有五相:一有耽著心;二有貪婪心;三有饕餮心,不知滿足;四有謀略心,算計如何占有;五有覆蔽心,自以為是,不覺羞恥,不知過患。
2、瞋(梵krodha),又譯“恚”,憎惡怨怒,對不喜愛、拂逆於己的人、事、物排斥、反擊、破壞的心理反應。包括各種程度的反感、厭惡、愠怒、生氣、憤怒、惱火、憎恨、怨恨、仇恨、報復心等。《法蘊足論》卷八解釋:
雲何嗔?謂於有情,欲為損害;內懷栽杌,欲為擾惱。
《成唯識論》卷六謂嗔“於苦、苦具憎恚為性”,引起嗔的是所有的苦及其原因,不僅有他人和其它眾生,而且包括自己、器物、社會、國家、思想見解等。
佛教十善戒以戒嗔為第八,以普度眾生為旨的大乘,更強調嗔乃害處最大、最難除去的煩惱,寒山詩謂“瞋是心中火,能燒功德林”,“一念瞋心起,百萬障門開”。菩薩戒以瞋為重戒,《大寶積經優波離會》雲:
貪心相應而犯戒者,其罪尚輕,若一嗔心而犯於戒,其罪甚重!
瞋,大略當於心理學所謂憤怒或包括憤怒,現代心理學、醫學、倫理學等都認為憤怒是一種極其有害於身心和事業的負面情緒。
3、癡(梵moha),愚昧不明。《成唯識論》卷六解釋:
雲何為癡?於諸理事迷暗為性;能障無癡,一切雜染所依為業。
不明事、理,特別是不明佛法所講因果業報和諸法無我之真實,謂之癡。《清淨道論·說蘊品》謂癡以心的暗冥或無智為特相,有不通曉或覆蔽所認識對象自性的作用,以不正的行為或暗冥為其表現,以不如理作意為其近因。癡亦稱“無明”(梵avidya,ajnana),是一切煩惱和有漏業的淵源。《本事經》卷四佛言:
一切世間惡、不善法,皆以無明為其前導而得生長。
對無明的解釋,經論中有廣狹深淺之別。《雜阿含》卷九謂“無知者是為無明”,“愚暗無明大冥,是名無明”。《緣起經》中解釋無明為對前際、後際、前後際、內、外、內外、業、異熟、業異熟、佛、法、僧、四谛、因等凡十九種無知。《俱捨論》卷十分無明為兩種:與貪等根本煩惱同時生起者,稱相應無明,單獨生起者稱不共無明。《成唯識論》卷五分不共無明為兩種:屬末那識生起者任何時候都在活動,稱恆行分無明,由第六意識生起者稱獨行無明。《大乘起信論》分無明為根本、枝末兩種,根本無明指不達法界一相而忽然起念,是沒有能所及心王與心所差別的最極微細的原始動心;依根本無明,依次起業相、能見相、動相三細相,依境界緣起智相、相續相、執取相、計名字相、起業相、業系苦相六種粗相,為枝末無明。天台宗稱迷於中道之理、至成佛時才斷盡的無明為元品無明,分無始、後品二種,凡42品,指微細的根本法執,即《起信論》所謂根本無明。
4、慢(梵、巴mana),傲慢。《成唯識論》卷六謂慢“恃己於他高舉為性”,“於德、有德,心不謙下”。比較自他,自認為己勝他劣、己高他低,自高自大,這種心理稱為慢。經論中列舉的慢有七種、八種、九種,七慢為:一、慢,自認比自己差的人強、與自己同等的人不相高下。二、過慢,自認比實際與己同等者強,與實際上強於自己者同等。三、慢過慢,自認為勝過實際上強於自己者。四、我慢,執五蘊為我(如我是某某明星)而起慢,由我見而感驕傲或自我滿足與否,此為諸慢的根本。五、增上慢,未證言證,未得謂得,未證得聖果、神通等而自以為證得,為諸慢中罪過最大者。六、卑慢,自認為跟實際比自己強得多的人差得不多;七、邪慢,實際無德而自認為有德。與慢密切聯系的是對他人的輕視、蔑視,蔑視的極端會生起欺侮的心理。
心理學家說:傲慢的背後往往隱藏著自卑,而表現為自負、固執己見、敵意和自我中心。
5、疑(梵vicikitsa)為狹義的懷疑,特指對佛、法、僧三寶及因果業報等真理的狐疑不信。
6、忿(梵krodha),暴怒。《成唯識論》卷六:
雲何為忿?依對現前不饒益境,憤發為性,能障不忿,執杖為業。謂懷忿者,多發暴惡身表業故。
暴怒之下,失去理智,常表現為對所忿者拳腳刀杖相加的暴惡行為。
7、恨(梵vpanaha),仇恨、怨恨。《正法念處經》卷三三解釋:
結縛,轉成怨結,故名為恨。
時盛怒結怨,久久懷恨在心,難以忍受,這種怨恨心理有使人熱惱不安的作用。與恨接近者為“怨”,常連用為“怨恨”。
8、惱(梵pradasa),惱怒、仇恨心理。《成唯識論》卷六:
雲何為惱?忿、恨為先,追觸暴熱,狠戾為性,能障不惱,坦螫為業。謂追往惡,觸現違緣,心便狠戾,多發囂暴凶鄙粗言,蛆螫他故。
由忿、恨結怨成仇,舊恨難消,遇到新的拂逆之緣,便氣惱不平,惡臉相向,粗言相加,凶狠殘酷,有如被激怒的毒蟲蛇蠍,欲傷害報復。惱,還有憂煩和不接受教誨之意。《顯揚聖教論》卷一謂因過錯受到勸谏批評時“便發粗言,心暴不忍(接受)”為惱,有障礙善友的作用。《瑜伽師地論》卷八四謂因事而“愁歎憂苦惱故,說名為惱”。
忿、恨、惱乃嗔心在前後三個階段不同程度的表現。以惱為最深重。
9、嫉(梵irsya),嫉妒。《成唯識論》卷六解釋:
雲何為嫉?殉自名利,不耐他榮,妒忌為性;能障不嫉,憂戚為業。謂嫉妒者,聞見他榮,深懷憂戚,不安隱故。
因為對自己的名利等看得過重,所以不能忍受別人的成功,看到、聽說別人尤其是和自己同等之人的成功時,不禁妒火中燒,使自己憂悶不樂,不得安寧。
嫉也可歸於嗔,是嗔的一種表現。嫉妒從強度可分為三種:最弱者為“嫉羨”,有可能朝積極方向發展;中等者為“嫉憂”,由於別人的成功而自己生怨氣,認為自己的不安全感源於對方;最深者為“嫉恨”,不擇手段地使對方失敗。
10、覆(梵mraksa),掩飾、隱瞞過錯。遮掩隱瞞自已過錯罪惡的結果,是使過錯罪惡凝結胸中,擔憂內疚,不得安穩。《即興自說·布薩經》佛言:
過錯若隱蔽,必招大煩惱;過錯若公開,無憂無煩惱。[1]
11、悭(梵matsara),吝啬。貪愛、耽著自已的財物、知識等而捨不得施捨,這種心理使人非理性地積蓄,成為吝啬鬼、守財奴。《清淨道論·說蘊品》謂悭以隱秘自己已得、當得的利益,不與他人共有為特相,以收縮和吝啬為其表現,為“心的丑惡”。
12、诳(梵maya,sathya),欺騙心理。《瑜伽師地論》卷八九:
為欺罔彼,內懷異謀,外現別相,故名為诳。
為獲取名利而隱瞞、誇大真實情況,裝出一付誠實可信的樣子,圖謀騙人以達其目的,這種诳騙心理往往使人做出詐騙、拐騙等不正當行為,導致犯罪。與诳常緊密連接的是“詐”。
13、谄(梵maya),谄曲不直。《瑜伽師地論》卷八九謂“心不正直,不明、不顯,解行邪曲,故名為谄”。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蒙蔽別人,偽裝出恭敬謙和、親切誠懇,或卑躬屈膝、嬌媚可愛等姿態,花言巧語,曲順人意,逢迎奉承,阿谀谄媚,這種陰險谄曲的小人和婦女心理名谄。
14、無慚(梵ahri),慚的反面。《瑜伽師地論》卷八九謂“於所作罪,望己不羞,故名無慚”。不顧自尊和正理,對自己的過錯大顏不慚,謂之無慚。這種心理令人排拒賢善,不知改過遷善,有滋長惡行的作用。
15、無愧(梵aapatrapa),愧的反面。《瑜伽師地論》卷八九謂“於所作罪,望他不恥,故名無愧”。無視社會的法紀、道德、輿論等,不重賢善而重邪惡,對過失錯誤不知羞愧,名為無愧,嚴重的無愧即今所謂“無恥”。
《本事經》卷四佛說一切惡都以無慚愧為後助而不損減,因為“惡法既生,由無慚愧,都無悔變,無悔變故,而不損減”。《成唯識論》卷六說無慚、無愧二心所“俱遍惡心”——所有惡心生起時都有無慚、無愧與之俱生。
16、不信(梵asraddha),信的反面,指對有實、有德、有能的佛法僧三寶等的不相信。對於應確信的真理等不信,不能認可承受、愛好追求,使人懶於求法修行,使心污穢,並能污染其它心、心所。被不信污染的心,如渾濁的污水不能映現真理之光明。
17、懈怠(梵kausidya),怠惰疲懈,精進的反面。《成唯識論》卷六:
雲何懈怠?於善、惡品修斷事中懶惰為性;能障精進,增染為業。
說懈怠是對斷惡修善之修行懶惰,對污染之事如作惡、追名逐利的精進,也是(對斷惡修善的)懈怠。懈怠有滋長種種污染的作用。《華嚴經》比喻懈怠如鑽木取火,未燃而止。
18、放逸(梵pramada),放縱散漫,不嚴格約束自己,為不放逸的反面。《瑜伽師地論》卷八九謂“於諸善品,不樂勤修,於諸惡法,心無防護,故名放逸”。不能約束自心斷惡為善、捨染求淨,名為放逸,有增惡損善的壞作用。放逸被諸經論強調為生死苦惱的根本,《正法念處經》卷五七佛言:
一切諸苦樹,放逸為根本。
19、害(梵pratigha,vihimsa),損害、傷害別人的心理,不害的反面。《成唯識論》卷六:
雲何為害?於諸有情,心無悲愍,損惱為性;能障不害,逼惱為業。
對眾生沒有悲愍和愛心,不懷善意,而懷損傷陷害的惡意,凶狠殘忍,這種心理導致損害、迫害他人的種種惡行。
20、憍(梵mada),驕傲自滿。由對自己的出身、容貌、才干、特長、財富、成就等的貪愛、染著、沉醉,驕傲自滿,這種心理能增長貪嗔等諸煩惱。《瑜伽師地論》卷二列舉七種憍:無病憍、少年憍、長壽憍、族姓憍、色力憍(因身體好而驕傲)、富貴憍、多聞憍。總之,年齡、身體、容貌、出身、種族、知識、成就乃至對佛法的廣聞博通、禅定功夫及神通等,都可以成為驕傲的本錢。憍與慢的區別,是慢主要表現為對他人的輕蔑、卑視,憍則主要表現為自己內心的驕傲、自大、自賞、自滿。
與憍相近者稱“傲”,《瑜伽師地論》卷八九:
於諸尊重及以福田,心不謙敬,說名為傲。
心懷高慢,對應該尊敬的聖賢等不謙敬,名為傲。
“喜”(歡喜、喜悅、愉快)雖然是一種善心所,但與慢、憍相聯系的喜,即俗雲“得意”者,則不一定是善,“得意忘形”則常常預兆倒霉的來臨。
21、散亂(梵viksepa),簡稱“散”,念頭紛馳,不能專注,為修禅定的大障礙。《大乘廣五蘊論》:
雲何散亂?謂貪嗔癡分,令心心法流散為性,能障離欲為業。
散亂的特性是不能專注所緣,障礙離欲和入定,常被看作定的反面,有引發邪思的作用。《六門教授習定論》說五種散亂:一、外心散亂,意識隨逐外境馳動。二、內心散亂,修禅定時內心自生種種散亂意念。三、邪緣心散亂,由接觸不正確的說法等動搖狐疑而生散亂。四、粗重心散亂,因自我執著、我慢過重、計較我如何如何而生散亂。五、作意散亂,依外道或其它方法修定而引起散亂。
22、掉舉(梵auddhatya),心動蕩不定。掉謂左右搖動,舉謂上下浮沉,喻念頭擾動,使心不寂靜。《品類足論》卷三:
謂心不寂靜,心不澹泊,心不寧谧,掉動飄舉,心躁擾性,是名掉舉。
掉舉尤指修禅定時由所緣境起聯想憶念,不自覺地想起所貪愛的人、物、境、事,如思念親屬、想起往昔的樂事等。《大乘廣五蘊論》謂掉舉“隨憶念喜樂等事,心不寂靜為性”。《成唯識論》卷六說:掉舉是在某一對象上使心念變動不定,散亂是使所緣的對象變動不定,二者在剎那間的表現雖同,但在相續中就會看出差異。
掉舉大體相當於現代心理學所說無固定思考方向的“聯想思考”或“願望思考”、“我向思考”,或譯“浮躁”。幻想、白日夢、自由聯想等,均屬此類。
23、昏沉(梵styana),昏沉瞢胧,雖未睡著、打盹而不清明的心理狀態。《成唯識論》卷六謂昏沉以“令心於境不堪任為性,能障輕安、毗婆捨那為業”,使心的功能低劣,不堪提起精神專注於所當為尤其是修習止觀,是昏沉的特點。
24、失念(梵musita-smrtih),遺忘,忘記所應記住的東西。《成唯識論》卷六謂失念“於諸所緣不能明記為性”,特別是修習禅定時忘記專注所緣的一境,導致散亂,為入定的障礙。忘記正確的教誡和所守戒律等,則導致惡行。
25、不正知(梵a-samprajanya),對所觀察對象的錯誤理解,主要指對戒律、道德規范、修行方法等理解有誤,從而導致犯戒等行為。
此外,可以歸於煩惱的心理活動,從佛書中還可以找出報復心、剛愎、不悔、堅(頑固堅持錯誤)、不調伏(心散亂不定)、不恭敬、怯懦、奸、詐、偽、幻(幻覺)、不忍、瞢愦(糊塗)、心昧劣性(自卑)、抵突(頂撞、作對)、愁(憂愁、焦慮)、擾惱(煩悶)、不和軟性(不能與他人和睦相處)、不調柔性(不能調節自己的心理活動)、不順同類(與同類背反、不能合作的心理)、忘恩負義、忤逆、欺軟怕硬等一二十種。現代心理學所說負面情緒,諸如焦急、悲傷、憂郁、無聊、慌張、灰心、沮喪、寂寞感、敗興感等,中醫所謂“驚”(恐懼、恐怖、緊張感),及緊張、失眠、冷漠、苛刻、無恆心、自我麻醉心理、賭博心理、空想等,皆有負面作用,皆可歸於煩惱。
將主要的或同類的煩惱束為一組,以表示其重要性並便於記憶,有多種說法,若按數字遞增順序排列,重要者有:
二障:煩惱障、解脫障或所知障;
二縛:相縛、粗重縛;
三毒:貪、嗔、癡;
三惑:見思惑、塵沙惑、無明惑;
三系:欲系、色系、無色系;
四取:欲取、見取、戒禁取、我語取;
五蓋:貪欲、嗔恚、昏眠、掉(舉)悔、疑;
五住地惑:見一處住地、欲愛住地、色愛住地、有愛住地、無始無明住地;
五毒:貪、嗔、癡、慢、嫉;
八纏:無慚、無愧、昏沉、睡眠、掉舉、悔、嫉妒、悭吝;
九結:愛、恚、慢、無明、見、取、疑、嫉、悭;
十使:身見、邊見、邪見、見取見、戒禁取見、貪、嗔、癡、慢、疑;
十六心垢:不法欲、嗔、忿、恨、覆、惱、嫉、悭、谄、诳、剛愎、報復心、慢、過慢、憍、放逸;
二十一心穢:邪見、非法欲、惡貪、邪法、貪、恚、睡眠、掉悔、疑、嗔、覆、悭、嫉、欺诳、谄谀、無慚、無愧、慢、大慢、慢傲、放逸。一說為嗔、恚害、睡眠、調戲、疑、怒、忌、惱、嫉、憎、無慚、無愧、幻、奸、偽、诤、憍、慢、妒、增上慢、貪;
九十八使:見、修二惑每一煩惱各分下中上三品,與三界、四谛相配共有98種.
百八煩惱:十使由迷執三界十二谛(每一界各苦集滅道四谛),而有見所斷煩惱112種,修所斷煩惱16種,共計128種煩惱。
不僅煩惱是負面的、有害的,即便純粹的善,對未斷煩惱的凡夫而言,也只是“有漏善心”,不離無明、癡,不離我愛等根本煩惱,不能離其對立面惡、不善而獨立存在,可能走向其反面,如因愛而恨、由慕生嫉、樂極生悲、信仰導致狂熱、成功孳生驕傲等;或多少摻雜有惡,喻為“雜毒飯”(參雜有毒的食品),如施捨捐獻,往往不離獲得美名佳譽或更大福報的貪心,幫助別人,常出於需要時得到別人幫助的考慮,若獲得福報,往往能增益我執和貪心。智顗《摩诃止觀》卷二說:
夫善惡無定。如諸蔽為惡事,度為善,人天報盡,還墮三途,已復是惡。何以故?蔽、度俱非,動出體皆是惡。
當知生死涅槃,俱復是惡。六度菩薩慈悲兼濟,此乃稱善;雖能兼濟,如毒器貯食,食則殺人,已復是惡。
乃至菩薩濟世度人之大善,若摻雜我法二執,也可能如雜毒飯。
煩惱的過患與特點
關於煩惱的過患,尤其是在造成生死流轉苦果方面的負面作用,經論中有許多論述。《瑜伽師地論》卷八說煩惱有無量過患,其中重要者如:
1、煩惱生時,先惱亂其心,令失去平靜。
2、使人於所緣顛倒認識。
3、令煩惱的種子增長堅固,令同類的煩惱相續成習。
4、由煩惱發起惡、不善業,自害、害他、自他俱害,能結出現在及後世的苦果,能令退失諸殊勝的善法、遠離涅槃之樂。
5、能令資財衰損散失,
6、能令人在眾人中、社會上失去威望、面子,令人臭名遠揚。
7、令人於臨終時生大憂悔,死後墮於三惡道中。
關於煩惱運作的特點,同論卷七十說,若為煩惱所魅,有五種相,甚於被鬼所魅:
1、煩惱不單行,“若為一煩惱所魅,必為無量煩惱所魅”。如因貪權位必然會對政敵生嗔恨,會對下屬起憍慢等。同論卷五說:
又不善法能引諸勝不善法,謂欲貪能引嗔、癡、慢、見、疑。
2、不可治療,煩惱之心病,非物質性的一切靈丹妙藥所能治療。
3、“難可識別,世聰慧者尚不能了”。
4、煩惱非客,與生俱來,被認為是本性如此。
5、煩惱與一切眾生共有,習以為常,不以為非。
此外,煩惱還會自行繁殖增長。如《涅槃經》偈雲:“如人喜眠,眠隨滋長。”
關於煩惱的生起,《瑜伽師地論》卷五八說,諸煩惱或緣事、緣境而生,也能緣煩惱而生,如對自己所愛者因愛生恨,因自己由煩惱而恨自己等;諸煩惱皆能與自地(同一界)的一切煩惱展轉相緣,下地的煩惱還能緣上地的煩惱及事,如欲界之人可能貪愛追求色、無色界禅定,希望生天、一睹天女的芳容等,上地煩惱則不緣下地,如住於四禅中者不會貪愛女色。
一般而言,煩惱唯由六、七二識發起,《宗鏡錄》卷五五雲:
唯第六、第七有遍計分別故,即六七二識有執也。
即由前五識生起的煩惱,實際上一般也由五俱意識發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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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藏外佛教文獻》第五輯頁91
煩惱的辨認及對治轉化(二)
調伏煩惱的技術
調伏煩惱,是修行初期的重點任務。佛法具有多種調伏煩惱的技術,其主要者有:
1、對治。
對治(pratipaksa),梵語原意為否定、遮遣,本指以無漏智斷煩惱,多時指以相應的方法針治修行中的問題,有如良醫對症下藥,將軍對敵設陣,有心理治療的意味。狹義的對治,系利用人的心理活動正反相克的原理,扶正克邪,有如中醫之以寒藥攻熱病、以熱藥治寒症。常用的對治調心法,有以善對治惡、以慈悲對治嗔恨、以喜對治嫉妒、以忍對治不忍、以精進對治懈怠、以禅定對治散亂、以捨對治悭吝與過度、以智慧對治愚癡、以知足對治貪求、以慚愧對治驕慢、以正見對治邪見等。
以善對治惡,可以總攝對一切煩惱不善心的對治。《中阿含·念處經》佛告比丘:
生惡不善念,以善法念治,斷滅止。
善法念,即念(記憶)善法——提起與所生惡不善之念相反的善念,如憤怒仇恨生起時提起慈悲心、嫉妒生起時提起歡喜心、懈怠生起時提起精進心,等等。《念處經》中,佛教導比丘在以善念對治惡念時,要振作精神,“齒齒相著,舌抵上腭”,集中精力、提起警覺,用力提起善念,以善制惡。
對治法常用觀想、念想等方法。漢傳佛教界所流行的“五停心觀”,出於《阿含經》,是初修行者對治躁動難伏之粗重煩惱心的五種方法:多貪眾生不淨觀、多嗔眾生慈悲觀、散亂眾生數息觀、愚癡眾生因緣觀、多障眾生念佛觀。不淨觀對治性欲擾動,對治的方法,是如實觀想所貪異性肉體,實際上充滿不淨、污穢不堪、不可愛,不值得貪求。《雜阿含》卷四二第1161經佛教導年輕比丘:若起貪色YIN欲之心,應該觀察所貪愛者美麗可愛的薄皮之下,種種不淨充滿其中,周遍觀察其周身上下內外,一一腥臭污穢,實在不足貪戀。佛將盛妝的美女比喻為“革囊盛穢”、“寶瓶盛糞”,這是人體本來的真相,並非故作誇張。具備解剖生理知識的現代人,更不難認識人身上有許多的微生物、病菌甚而可怕的愛滋病、性病病菌,拈花弄草有殺身害命的危險。如此思想觀察,自會有熄滅熾燃欲火、壓下非分YIN念的效用。
慈悲觀對治嗔怒仇恨,嗔怒心由計較對方的缺點及對我的拂逆而生,慈悲心則由觀察對方的優點、悲苦不幸及對我的好處而生,想對方的優點、悲苦不幸和曾經對我的好處,是生起慈悲心以熄滅怒火的技巧。同理,嫉妒由對對方的成功不能容受、覺得他勝過我而生,對治的方法,是想其不成功、缺點和我的成功、優點,從而生起與嫉妒相反的歡喜心。或以隨喜對治:試從對方的角度去看問題,明白他因此而高興,也希望別人為他高興,應與他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悅,為別人的成功而歡喜。驕慢由對自己的成功自滿、蔑視他人而生,對治的方法,是想自己的不成功、缺點和他人的成功、優點,從而生起與驕慢相反的謙虛心。愚癡和邪見,只有用思考緣起的方法對治,破除錯謬之見,以智慧的光明驅散癡暗。
《瑜伽師地論》卷二十、二一廣說各種人修行進程中各個階段的對治法,如在家者不能出離,修不淨想、無常想以對治;懶惰懈怠者於無常修苦想以對治;有身見者於眾苦修無我想以對治;愛味飲食者於飲食修厭膩想以對治;貪愛世間樂欲者修一切世間不可樂想以對治;修止觀時心暗昧以修光明想對治;愛味禅定修離欲想以對治;“推後後日,顧待余時”而不能精進修行者修死想以對治;心不安靜修數息觀以對治;等等。
2、轉治、不轉治、兼治、具治。
對治法,有時也未必奏效,這時可采用“轉治法”以對治之。《雜阿含經》卷三二第916經佛言:
如是偷盜對以悲心,邪YIN對以喜心,妄語對以捨心。
即是轉治。《摩诃止觀》卷八說,如用不淨觀對治貪欲不奏效時,轉而修慈心觀,名為轉治。又如嗔恨心起時,若以慈悲觀對治無效,可以用不淨觀轉治。癡心重者想有邊無邊、散亂多者思考緣起法以轉治。
不轉治者,當煩惱惡念轉變時,仍用原來的方法對治,如以不淨觀治貪欲病,當由觀不淨生起嗔恨後,繼續觀不淨以治之。
兼治法,謂病如兼藥亦應兼,如對某人生起貪欲並兼帶惱恨報復之心時,用不淨觀兼修慈悲觀以對治。
具治法,謂對一種煩惱心病,采用多種方法治之,有如用多味中藥治療一種疾病。
3、明覺。
明覺或覺照(巴sati,梵smrti),有覺察、覺醒二意。覺察,謂對不善心保持警惕和明覺,一出現即刻認清,有如哨兵之注意發現敵人。《中阿含經》卷二七《自觀心經》佛陀教誡弟子“善自觀心,善自知心”,指時時反觀內照,保持對自己心理活動的清醒自覺、如實正知。要像心理醫生觀察精神病人那樣,將自心當作他心來觀察,隨時明察自己的心態,知曉自心所起每一念的善惡、染淨,及時識別惡念及不利於身心的憂愁、焦慮、狂傲、沉悶、灰暗、惱怒、怨恨等情緒,及時予以管制。覺醒,是對煩惱不善心的性質、本來面目如實了知。
如實覺照身、受、心、法,是佛陀所示“四念住“的根本方法。《中尼柯耶·算術師目犍連經》佛教比丘:應當具備正念與明覺,當走路往返、看、屈伸肢體、穿衣、吃飯、喝水、咀嚼食物、大小便、行、立、坐、臥、入睡、醒來、言談、沉默等時,皆必須保持完全的明覺。同經《教誡羅睺羅庵婆羅林經》佛教導其子羅睺羅:要像照鏡子那樣,經常反省自己,注意保持身、口、意清淨。《本事經》卷五佛陀教比丘,應由所緣及作意“取心相”——時時警覺,注意自己在對境遇緣生起注意時的心理狀態,善於抓住自己起心動念的兆頭(“心相”)。抓住後要注意觀察,善知其染、淨及生起的因緣,觀察其滅相,善於將心安住於順逆不動、無取無執的本然狀態,安住之時,應如大地無量無損,不論淨的、髒的東西置於其上,皆安然處之,沒有分別,不起違順、憂喜、高下之念,“雖遇種種違順眾緣,而心都無分別計著。”《優婆塞戒經·禅波羅蜜品》教誡在家佛教徒應常了知、觀察自心的活動,若有喜、愁、嗔、軟等情緒,“知已能除”,猶如鐵匠善知冷熱,不令失所。這種觀心,也是一種禅定,經中或名“覺意三昧”——對自己意念保持明了自覺的禅定。《瑜伽師地論》卷十一說應當極善了知自心具有何種煩惱等狀況,知曉對治的方法,這叫“自心相”,為修定之一訣。
南傳《分別論·迷惑冰消》解釋明覺有四種:
一、有益明覺,抉擇利害,選擇有益的、放棄有害的,如看到黃色宣傳品時明覺那是無益的而不去看,看到佛像時明覺那是有益的而去瞻仰。
二、適宜明覺,在適合與不適合兩者之間作出正確的選擇,如看到佛像前有女眾而不去與她們擠在一起禮佛。
三、行處明覺,不捨棄所修的禅定。
四、無癡明覺,在行住坐臥中任何時候都如實而知,沒有愚癡,如走路時,明覺心生風大(內氣)與知曉走路的心識同時生起,產生身表業(走路),每提足時知地水二大弱而風火二大強,每放足時知地水二大強而風火二大弱。知曉只有四大在活動,沒有能走的人。明覺在每一念中,身心都如河水流動,此生彼滅,相續不斷。
4、理情法。
在覺知煩惱不善心後,以俗谛層面的因果智思考煩惱不善心的害處,及時斷捨,保持善心。這種方法,實即現代心理治療常用的“以智理情法”。《中阿含》卷三三《釋問經》雲:
若念不可行者,我即斷彼;若念可行者,我為彼。
南傳《中尼柯耶》第19《雙思經》(當漢譯《中阿含·念經》)中,佛陀向眾比丘講述他在成佛之前,運用雙思維法,將自心所起的念分為欲、恚、害及無欲、無恚、無害正反二類,注意觀照自心,當生起貪欲、嗔恚、毒害等惡念時,立即覺察之,馬上思考此惡念“自害、害他,二俱害,滅慧,多煩勞,不得涅槃”。如此思考時,惡念即滅。時常這樣觀察修習,對所有剛剛露頭的煩惱惡念“不受、斷除、吐”,從而不斷生起無欲、無恚、無害等善心,當善心生起時,又即時思考其益處:“不自害、不害他,亦不俱害,修慧,不煩勞,而得涅槃”。如此觀修,令善心不斷增長、廣大,獲得喜樂。就像牧童持杖驅趕牛群,不令食人苗稼,因為他知曉:若任牛食人苗稼,會遭到田主的罵詈捆打;若精心照看牛群,不令食人苗稼,便不會有遭田主罵詈捆打之虞。當無欲、無恚、無害的善心生起之後,又須思考:對無欲、無恚、無害的過多思考,使心被思慮和喜樂擾動,但不思考又會讓煩惱損害自己,“我寧可治內心,常住在內,止息一意得定,令不損心。”止息思考以修禅定,讓心在禅定中得到休息養護。
《優婆塞戒經·五戒品》說,受在家五戒的佛弟子,應該思念所受之戒,精心持守,當煩惱惡念露頭時,應思考:
我今若造惡業,因是惡業,獲得二世身心惡報。以是因緣,身口意惡即是我怨。
常觀煩惱惡業如同怨賊,能損害自己,劫奪自家財寶、殺害自己的法身慧命,警惕防護,不令煩惱怨賊得便。
5、自我提醒法。
當煩惱惡念生起時,提醒自己:我是比丘、佛弟子,或教師、為人父母等,以對自己扮演的社會角色的認定,提醒、鞭策自己按應有的行為規范約束自心,斷惡修善。經載佛陀多次教導其出家弟子:要經常以手摩頭,體認自己的比丘、比丘尼身份,提醒自己以戒攝心,守護根門。如《佛遺教經》載佛陀臨終前的最後教誡:
汝等比丘!當自摩頭,已捨飾好,著壞色衣,執持應器[1],以乞自活,自見如是。若起驕慢,當疾滅之。增長驕慢,尚非世俗白衣[2] 所宜,何況出家入道之人,為解脫故,自降其身而行乞耶?
通過撫摩標志出家人身份和“毀其形好”棄世榮華志求解脫的光頭,提醒自己牢記出家人的本分事,精勤修行,熄滅煩惱,不可混同於流俗。晚近弘揚淨土法門的印光法師,教誡念佛求生淨土者說:
凡有忿怒、YIN欲、好勝、賭氣等念,偶爾萌動,即作念雲:我念佛人,何可起此種心念乎!念起即息,久則凡一切勞神損身之念,皆無由而起。[3]
這種方法不僅提醒自己認定念佛人的身份而止息惡念,而且能受阿彌陀佛功德力的加持,具有熄滅煩惱的巨大力量。張澄基《什麼是佛法》說隨時隨地可修方法之一是:將自己比作佛,如在發怒時想:如此是否順佛道?佛在這種情況下會不會如此?這種方法,有近今心理學自我暗示法的作用。
6、念想法與“八念”、“十隨念”
念想,謂回想、憶念某些境物、事情,以提醒、激勵自己保持警覺,制伏煩惱,精勤修善。北傳有部佛學有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食、念天、念出入息、念死八種以念想修心、對治煩惱的法門,稱“八念”。南傳上座部佛學的“十隨念”(巴dasaanhssatiyo)——佛隨念、法隨念、僧隨念、戒隨念、捨隨念、天隨念、死隨念、身隨念、出入息隨念、寂靜隨念,與八念大同小異。有部佛學還有無常想、苦想、無我想、食不淨想、一切世間不可樂想、死想、不淨想、斷想、離想、盡想“十想”。南傳佛學有“食厭想”,稱“一想”。大乘佛學有“思惟暇滿難得”等念想法。
念佛或佛隨念,謂想念佛的功德、形象等。佛,是佛教徒心目中的人格楷模、導師,為清淨自心、永斷煩惱的人格表征,為圓滿智慧的化身,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憶念佛,自有激勵人希賢希聖、自覺淨化自心的作用。南傳佛學的佛隨念,具體思惟佛的九大功德:永斷煩惱、圓滿正覺、智慧與德行完美無比、只說利益與真實之言、如實了解世間、為無上的引導者、為天神與人類共尊的導師。大乘佛學認為憶念佛不僅有榜樣的激勵作用,還能獲得佛的護念加持,出生消障滅罪、接引往生淨土等不可思議的功德,《優婆塞戒經·息惡品》雲:
若有內外諸惡不淨因緣,是人應當修念佛心。若有至心修念佛者,是人則得離內外惡不淨因緣,增長悲慧。
大乘念佛的方法,有憶念佛的功德、光明、形象、法身及稱念佛的名號等多種。
念法或法隨念,指思考佛陀的教誡及佛法的義理、佛法的殊勝利益,用佛法對照自己,鞭策自己依法修治自心。
念僧或僧隨念,謂思惟僧眾捨棄世俗榮華,不貪錢財名利,專志修行,自甘清苦,伏斷煩惱,其中多有賢聖,應以賢聖僧為榜樣,策勵自己離垢去染,淨化自心。
念戒或戒隨念,謂思念記憶戒律,對照自己的言行,思考持戒的利益和破戒的惡果,策勵自己捨棄有違戒律的惡念,增長符合戒律的善心。
念天或天隨念,謂思念諸天由修行十善,感得相貌莊嚴,具大福德,長生不老;又念諸天鬼神神通自在,於冥冥中洞悉我人的一言一行,如《優婆塞戒經·屍波羅蜜品》所言:
復觀諸天具足無量福德、神足、天耳、天眼,具他心智,遙能見人,雖近於人,人不能見。若我作惡,如是諸天當見聞知,若是天等了了見我,我當雲何不生慚愧,故作罪耶!
人間也不無如諸天一樣具天眼、天耳、他心通而能知人的言行心念者,應引為監督,督促自己惕勵不懈,修心行善。
念想法中的念出入息(呼吸)或出入息隨念,可令人想到“人命在呼吸間”、“一息不來,即屬後世”[4] 以生命之危脆無常為警策,策勵自己斷惡修善。念死或死隨念、死想,乃思考人難免一死,死期難於預知,想象死亡之可怕,珍惜分分秒秒的生命,精勤修行,不讓時間空過。南傳佛學修習死隨念,借助曾見過的屍體,想象自己也終將變成這樣一具僵屍,專注思考死亡,思考我必會死,我的生命必會在死亡時斷絕。身隨念,謂想自身乃四大合成,脆弱不堅,內外垢穢,他身亦然。這樣思考有對治貪愛肉體之效。食不淨想或食厭想,觀察食物多不淨,咀嚼、消化、排洩過程皆污穢不堪,用以對治對食物的貪愛嗜好和貪饞之念。
以上幾種念想,各對治有關煩惱,與十想中的無常想(想一切無常,難以永保)、苦想(想世間多苦)、一切世間不可樂想,都有促使人超離世俗欲望的作用。十隨念中的寂靜隨念,謂念禅定心的寂靜之樂。捨隨念,謂念布施的功德,想施捨給予他人方便、喜樂、安全,也使自己精神愉快,用以對治吝啬不捨之心。十想中的無我想,想假我本空,用以對治對自我的執著和自私心。十想中斷想,謂想斷煩惱的無欲之樂;離想,想出離世間的解脫之樂;盡想,想斷盡煩惱的自在之樂。這三種念想有激勵人精進修行、對治懈怠及貪戀世間的作用。如灰心時想象自己將來的成功等。
念想法中還有一種專門對治非分性欲望的方法。《雜阿含》卷四二第1161經載,婆蹉國國王優陀延那請教佛弟子賓頭盧羅漢:那些出家不久的年輕比丘們,為什麼能安於禁欲生活,看起來安祥愉快,一點也沒有被性苦悶困擾的表現?回答說:因為他們遵照佛陀教導,外出時見到女性,若其年老,想她是我的母親或母輩;若年齡與自己相仿,想她是我的姐妹;若年幼,想她是我的女兒。如此觀想,便不會生起非分的欲念。國王聽後深表敬佩,承認自己若不攝心,即便閒房獨處,也是欲火熾燃,然有時只要善攝其心,即便在內宮中美女圍繞,也可不起貪欲之念。
7、觀想法與不淨觀
觀想,謂專心想象特定的形象或情境,努力令所想象者明現,這是佛教修習禅定的重要方法之一。用於對治調心的觀想法,主要有四梵住和不淨觀、界分別觀。
專門對治貪愛和性欲的不淨觀,是南北二傳佛教重要的禅定法門,《中阿含·念處經》中攝於四念處之身念處,南傳佛教修此觀具體觀想十種相,稱“十不淨”:一、膨脹相,往停屍場、墳墓觀察已經膨脹的異性屍體,牢記其形狀、顏色、氣味等相,靜坐想象,令屍體可怕、惡心的情狀清晰呈現,若不能明現,再去觀察,直到無論閉目開眼,屍體膨脹相皆明白呈現。然後依此法依次修習以下九相:二、青瘀相,屍體發青瘀斑點之相。三、膿爛相,屍體生膿變爛之相。四、斷壞相,屍體分解,肢節分散之相。五、食殘相、屍體被鳥獸食啖之相。六、散亂相,屍骨狼藉散落之相。七、斬斫離散相,屍骨被砍斷四散分離之相。八、血塗相,戰死、被殺者的屍體滿身血污之相。九、蟲聚相,屍體爬滿蛆蟲之相。十、骸骨相,一堆白骨之相。
北傳佛學的不淨觀修法為脹想、青瘀想、壞想、血塗想、膿爛想、啖想、散想、骨想、燒想“九想”。利根者修習九想觀只須想象屍體腫脹等景象,鈍根者須往墳墓等處觀看屍體。不淨觀與近今心理治療常用的脫敏法實際同一原理,對治性亢奮等病態性心理,尤其是年輕出家者用以制伏性苦悶,自應有奇效。但此觀的修習,可能產生對人生的厭惡和對屍體的懼怕,經載佛世時曾發生過比丘們因修不淨觀極端厭世而自殺的事件,故修習應謹慎。
與不淨觀相反,密教的觀想本尊法,則觀想理想的佛、菩薩等本尊悅意境相。下三部密法從我之心性與本尊無二的見地出發,以繪、塑的本尊形象為曼荼羅(模型),先觀想本尊在對面,再迎請本尊住於自己身中。無上瑜伽部密法從即身即佛的見地出發,觀想自己即是本尊,每次修法之初於一剎那間頓觀自己即是本尊,稱“頓起佛慢”。不僅觀想身同本尊,而且觀想心同本尊;不僅在打坐修法時如是觀想,下座後於日常生活、人際交往中也時時如是觀想;不僅如是觀想自己為本尊,而且觀想所見一切眾生皆是本尊,一切聲音皆是本尊語言,一切境界皆是本尊淨土。從心理學看,這是借助外在的榜樣,通過觀想,使之深入自己的無意識,成為自己的主人,將外在精神象征不斷內化,轉化凡夫型心理為聖智型心理。
四界分別觀,也主要對治對肉體及自我的貪著。修習時先觀察外界的地、水、火、風之相(取相),牢記在心,次觀自己身體由四大構成,一一觀察四大,從粗到細,乃至觀四大一一皆由極微組成,其中沒有可貪愛者及自我的實體。觀自身如是,他身亦如是。
8、息念法
謂頓然止息煩惱惡念。《中尼柯耶》第20《雙息經》佛教導比丘:當惡念產生後,以思惟善念、觀察惡念危害的方法對治不住時,應忘卻一切思念,止息意念活動,咬住牙齒,舌抵上腭,集中全部心力,專注於意念的止息。用這種方法可頓斷惡念的相續。
9、捨念法
不追憶過去,不思想未來,不計較現在,安住於平靜空寂的心境。《經集·執杖經》佛言:摒棄過去和未來之事,不執著現在之事,你將平靜地游蕩。《雜阿含》卷三六第995經佛言:馳想未來,追悔過去,使人心常被愚癡之火自煎,猶如冰雹打斷生草,應該:
於過去無憂,未來不欣樂,現在隨所得,正智系念持。
10、轉移法。
謂轉移思想的對象,這是近今心理學常用的重要調心技巧。煩惱時轉向做其它事情,如煩躁時去運動等。佛教用得最多的轉移意念法,是當惡念生起時專注自己的呼吸,巴利語稱安那般那(anapanasmrti),略譯“安般”,意譯“持息念”,為修禅定的重要門徑。一般從數呼吸入手,先從一數到十,以計數攝心不散。這種方法主要對治散亂,也有對治YIN欲的作用,《禅密要法經》謂“此數息法,是貪YIN藥。”此外,稱念佛名、念咒、誦經、拜佛等,都有轉移惡念的作用。
11、縱念法。
謂縱任念頭起滅,這是在煩惱惡念力量強大、用其它方法治不住時采用的對策。其要點是當煩惱惡念洶湧泛起時,不加遏制,而以旁觀者的眼光冷眼看其起落,不讓惡念作主而發起身口的惡業。《摩诃止觀》卷二雲:
若人性多貪欲,穢濁熾盛,雖對治伏,彌更增劇,但恣趣向。
貪欲(如性欲)強盛時,若強制對治,往往會更加熾盛難伏,故應放縱,但必須做其主宰,當放縱時以正見修觀。譬如綸釣,魚強繩弱,不可爭牽,只令釣餌入口,隨其遠近,任縱沉浮,不久收獲。同樣,“若人多嗔,郁郁勃勃,相續恆起,斷不得斷,伏亦不伏,當恣任其起,照以止觀。”大手印、大圓滿等密法多用這種方法調心。對心的拘制若過於嚴緊猛利,將煩惱惡念強行壓制,儲藏於無意識中,這在精神分析心理學看來是一件有害於心理健康的事,甚至會造成心理變態和精神病。藏密、禅宗等早就認識到了這一問題,強調調心須松緊結合、有張有弛,喻如“婆羅門捻線”。必要時須故意釋放藏識中的煩惱習氣,縱任煩惱惡念浮現,不加壓制,而冷眼觀照,以智慧轉煩惱為菩提。
12、增益法。
謂貪嗔等煩惱熾盛,用其它方法不能制伏時,用增加的方法任其釋放,是一種“以毒攻毒”的技術。《增一阿含經》卷九載,佛弟子難陀思念在家時的愛妻孫陀利,“欲意極多”,難以控制,佛乃用“以火滅火”法,以神力攝他往香熏山巖穴中,指一瞎猕猴問他:“是孫陀利美還是這只瞎猕猴美?”答:“猕猴甚丑,與美女孫陀利不能相比。”佛又攝他飛往三十三天,見五百天女在娛樂,皆極美貌,告言:“此處現在沒有男子,聽說佛弟子子難陀善修梵行,命終之後來生於此,為我等作丈夫。”難陀聽說後大喜。佛問:“孫陀利與此五百天女相比,誰美?”答言:“猶如瞎猕猴與孫陀利相比。”佛又攝他赴地獄中,見阿鼻獄中有一大镬空無罪人,獄吏雲:“佛弟子難陀,善修梵行,得以生天,天壽千歲,命終後將入此镬。”難陀聽後極其畏懼,“衣毛皆豎”,乃悔過,悟唯求涅槃,方為真樂。同經卷二十五長老比丘說以不淨觀去欲偈:
設知顛倒者,加心而熾盛,當去諸識想,欲意便休息。
《楞伽經》卷二偈謂“如逆楔出楔,捨離貪攝受”。密教無上瑜伽以YIN欲為道的“雙運道”,即是用增益法轉YIN欲為菩提,又名“轉位道”,如以毒攻毒,為此,必要時還須將煩惱欲望增強,喻如耳中進水後以再灌水的方法將水完全倒出。這與現代心理學所用以暫時加劇症狀來消除症狀的“順勢療法”(homeopathy)相類。
13、升華法。
謂將低劣的人欲升華為對崇高理想的追求,如失戀時將愛升華為事業的動力等,是近今心理學常用的治療方法。佛教的全部信仰和戒定慧等修持之道,實際上都具有將貪欲等煩惱升華為“善法欲”、“法愛”,將嗔恚失意升華為精進的性質,都可用於心理治療。
14、接納。
謂用友善熱情的態度接納自己的任何情緒,包括煩惱等負面情緒,不壓抑,不以敵對的態度與負面情緒抗爭,也不任意釋放情緒。壓抑思想會得胃潰瘍,忍住問題心會動蕩或僵化、恐懼,僅是釋放會增長習慣性反應,自我抗爭增加緊張,不能使人平靜。只有以慈愛的心接納包容自己的一切,關心而感興趣地注意自己抗拒、否認、逃避的情緒等,以開放的態度令其呈現,像對待老朋友般接納他們,觀察沖動的潛意識根源,在掙扎之處令身心軟化,才能有效地轉化負面情緒。這種方法,甚合大乘般若精神,《大集經》卷十三即謂“厭惡煩惱是為魔業”。
15、命名。
煩惱、負面情緒出現時,及時意識到它們,多次呼喚它,如惱怒時呼喚惱怒,不久它會轉為自憐、沮喪、思考或一笑,便會化解。這種方法,出於南傳佛學禅法中的稱名,如修佛隨念時稱“佛陀”,修地遍處觀時稱念“地”等。
16、提問。
以心智反省,了知並放下煩惱,向自己提問,如“我曾好好愛過嗎?”在禅定中使意識與心靈相連,讓意識盡情地編造故事、幻想、恐懼,而不去相信、遵循、實現它們,心靈棲息在佛性或和平及善之中,這時心智便得到治療。
17、擱置。
放在一旁:暫時不去管它,讓煩惱自行消滅。
18、全心地演出。
將不可壓制的欲望付諸實行、表達,同時觀察其從產生到消失的整個過程,擴大困境而去充分感覺煩惱,然不能傷害他人和自己。
19、清除心理垃圾。
經常練習觀察自己的情緒狀態,多體驗積極情緒,有計劃地消除消極情緒,隨時清除積壓在心中的焦慮、擔心、失望、恐懼、憤恨、不滿、憂慮、緊張、嫉妒等情緒垃圾。《重建生命》說:要把所有消極的心意,像清理衣櫃一樣清理好。行李越少,負擔越輕,越能體味人生旅程的滋味。
20、自我宣洩
可用禮佛、哭喊、長吁短歎、唱歌、盡情舞蹈、劇烈體力勞動、體育運動、交談、記日記、給自己寫信、寫詩等方法渲洩心中的痛苦、郁氣、怒氣、怨氣等,不令它們積存在心的銀行而自生利息。《止觀輔行傳弘訣》卷五雲:
如人極憂,大哭則暢。若有極喜,縱歌則暢。……重憂大喜,在意未洩,故以身口歌哭助也。
21、幽默
拿自己不如意的和發窘事逗自己開心,常把自己的心理問題當作一個喜劇來處理,會覺得有趣、好笑。
調伏煩惱,不僅須時時注意冒出頭的明顯煩惱,而且需要注意潛意識、無意識中潛藏未露面的煩惱。要從浮現心頭的影像、感覺、思想、字眼、下意識行為等,及禅定中浮現的影像、念頭,明覺煩惱,予以對治轉化。
以般若智慧斷、轉煩惱
用以上種種方法調伏、對治煩惱,猶如心理醫生對症治療,雖然有一定效果,可以暫時伏住煩惱,但不堪永斷煩惱,也不堪轉煩惱為智慧。因為它們皆視煩惱為實有,未能觸及煩惱自性空的實質,故不堪拔掉煩惱之根,有時還會產生副作用,可能導致煩惱增盛、心理變態。《雜阿含經》卷十八載提婆達多比丘以“心法修心法”(如石壓草)的方法解脫五欲,被佛呵斥為背離佛法正道。
佛法用以調伏煩惱,乃至斷滅煩惱、轉煩惱為智慧的特殊技巧,是以如實知見煩惱實性的般若智慧,觀察煩惱本來無常、空、無我、無生,所謂“以智慧火,焚煩惱薪,成涅槃食”。小乘注重觀煩惱無常故空,煩惱出現時,以冷靜客觀的態度“明覺”它們,觀察它們從何處來,之前是什麼,注意它持續多久,何時結束,之後又向哪裡去。如此冷靜觀察,會見到煩惱念念無常,無常故無我,無我故空。如《增支部》佛偈所言觀察憤怒的要領:
既然諸法只能維持一剎那的時間,
那些造了可憎之行的諸蘊早已滅盡,
而如今你又是向什麼生氣?
如果另一者並不存在,想傷人之人又傷得了誰?
你的存在是傷害之因,如是,為何你還生他的氣?
如同觀察暴風雨般,看憤怒來了又去,將憤怒憎恨轉為深層慈悲和寬恕。
大乘注重以“體空觀”觀煩惱當體無生、畢竟空,空即是菩提,因而不視煩惱為敵,不岌岌厭離,不緊張對治,要在深體煩惱之實性,與之相應。《華嚴經》卷七七偈雲:
了知三毒真實性,分別因緣虛妄起,
亦不厭彼而求出,此寂靜人之住處。
因為煩惱乃因緣所生的有為法,無其本具的實體,故無自性而空,不必去厭離它們。《大集經》卷十五謂“厭離煩惱,是為魔業”。《般若經》中多處說煩惱本空,本性清淨。《文殊師利所說不思議佛境界經》卷上謂“貪嗔癡等一切煩惱即空”。因為空,所以不可斷,沒有實體可斷故。《無上依經》卷一雲:
此煩惱垢無力無能,不與根本相應,無真實本,無依處本,最清淨本,是故無本。
因為煩惱並非生來本具,皆是遇緣方生,生已即滅,無其常住不滅的實體。若煩惱是心性,有實體,則心應常在煩惱中,不可能淨化,而其實不然。普天之下,難覓一終身念念常貪常嗔的人。正因為煩惱非實,沒有自性,才有可能伏斷煩惱,淨化自心。如果煩惱非空,有其本有常住的實體,則絕無斷煩惱以獲得解脫的道理,實體不可能被斷滅故。甚至說煩惱本來清淨,即是菩提,《曼殊師利千臂千缽大教王經》卷二即言:
有情心煩惱種性,即是菩提性,即是本性真淨,即是四智菩提。
大乘對煩惱的態度,如《維摩經》所言,是“不斷YIN怒癡,亦不與俱”——既不把貪瞋癡等煩惱視作實有而起念斷滅它們,也不讓煩惱迷惑、污染自心,而是把煩惱看作修行的助伴,以煩惱為道。《諸法無行經》偈雲:
貪欲即是道,恚癡亦復然,如是三法中,無量諸佛法。
若有人分別,YIN怒癡及道,是人去佛遠,譬如天與地。
說貪嗔癡即是道,其中有無量佛法,若僅從世俗谛分別煩惱及道,將二者看作對立的,不見佛法的真谛,是為遠離佛法。若具有般若智慧,則煩惱便成了增進智慧之火的柴薪,如《大寶積經•發勝志樂會》所言:
以智慧火燒煩惱薪,數數添於煩惱薪木,如是添已,智慧之火轉更增明,無有盡滅。
以煩惱為道,要在如實觀察煩惱的實性而與之相應。如《大智度論》卷十七說修禅定者以正智觀察貪欲蓋的方法是:觀貪欲非在內、非在外、非在中間:若本在內,不應待外緣方生;若在外,與我無關;若在中間,中在何處?貪欲不從前世來,若從前世來,嬰兒時即應有貪欲;以此知其亦不至後世。貪欲不從諸方來,亦不常自有,非遍身中,亦不從五塵來,不從五識出,“無所從生,無所從滅”。貪欲及貪欲者不一不異,因為若離貪欲,貪欲者不可得;離貪欲者,貪欲不可得。貪欲與貪欲者皆從因緣和合而生,和合因緣生法即是自性空,故貪欲、貪欲者非異。貪欲與貪欲者若一,則無分別。
如是等種種因緣,貪欲生不可得。若法無生,是法亦無滅。不生不滅故,則無定無亂。
如是如實觀察貪欲,則轉貪欲為道而證入離欲的定,“與襌為一”。如此正觀,可以將煩惱轉化為智慧,乃至用作度化眾生的方便。
大乘圓頓教,則直觀煩惱從一心而起,一心本空。寶志禅師《道體不二歌》雲:
眾生不解修道,便欲遣除煩惱,不知煩惱本空,將道更欲覓道。一念之心即是,何須別處研討?
天台宗注重以圓解就現前一念觀煩惱本空,如智者大師《摩诃止觀》卷四述就一念觀貪嗔等煩惱之法:
貪嗔住於妄念,妄念住於顛倒,顛倒住於身見,身見住於我見,我見則無住處,十方谛求,我不可得,我心自空。
禅宗認為只要明心見性,與本來心行相應,則煩惱自然空寂,無須厭患對治,故稱此門為“不斷煩惱而入涅槃”之妙道。《宗鏡錄》卷十八謂“但谛觀殺盜YIN妄從一心上起,當處便寂,何須更斷”。
密教無上瑜伽說貪嗔癡慢嫉“五毒”的體性即是五方佛所表心本具的智慧、慈悲、方便。從這種見地出發,具體以煩惱為道,如雙運道以貪YIN為道,拙火定以嗔怒為道。無上瑜伽因而稱自家為“轉位道”——轉煩惱為菩提,而不像顯教三乘道那樣斷滅煩惱。
轉化煩惱,不僅在煩惱生起之時,而且須要主動引出煩惱以轉化之。主動地想象能使自己生起煩惱的境相、人物,主動引出潛伏的煩惱而對治之,是佛陀教弟子常用的方法。《本事經》卷二佛教比丘:應在對境遇緣生心起念之際,及時抓住自心運作之相(“取心相”),通過對心相的觀察、思考,使心安住於無分別的本然狀態後,若不覺得內心有貪欲等煩惱,應繼續仔細觀察:我現在是真的沒有貪欲等煩惱了,抑是煩惱潛在而不自覺察?這時可想象平時所喜愛或嗔惱的境界,令心趨向此境,看是否有貪、嗔等煩惱生起。如果心順著境走而生起貪欲等煩惱,應當知曉自己內心還潛伏著某種煩惱。如此自我覺知後,用觀察、思惟等方法消滅此潛在的煩惱,直到無論如何想象可愛或可憎境界,心亦安然不動,如以羽毛投火,迅速焦卷。《瑜伽師地論》卷三十說修禅定至第五、六住心,心稍平靜時,應主動取令心散動的五欲、男女、貪嗔癡等煩惱之相,思惟其過患,於彼諸相,“折挫其心”,“止息其心”,不令流散。密教無上瑜伽修行者的二十五種密行,也用這種方法,創造條件,故意引出煩惱,以主動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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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應器:僧尼乞食用的飯缽
[2] 白衣:在家俗人。古印度在家人衣尚白,佛教出家者衣染(壞)色衣。
[3] 《印光法師文抄續編·與胡作初書》
[4] 《四十二章經》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