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與無明
很多學佛的人,雖口口聲聲努力追求於「覺明」;但骨子裡卻寧願延續其「無明」。這就像世間人,口口聲聲標榜著「自由」;但骨子裡卻寧可承續其「奴隸」──因為真得自由後,往往更孤單;真成就覺明後,必然地更絕望。所以世間人寧可做某種程度的奴隸,而不願長伴因自由而有的孤單;寧可隱蔽在「無明」的象牙塔中,以保有其一廂情願的希望,而不願坦然接受因「覺明」而連帶有的「絕望」。
何以「覺明」後反而「絕望」呢?這我們可舉好些例子佐證:譬如「脫衣女郎」,乃為若隱若現,才具有挑逗性;因為「看不清楚」,才能有「幻想」的空間。在情侶之間亦然,為偶一見面,故能保有神秘的色彩;而結婚後朝夕相處,卻將失去一切迷離的光彩。同樣,有些「明星級」的大眾偶像,也是因為大部分人都見不到他,於是乃隨「新聞媒體」的炒作,而增加其「若隱若現」的魅力。然而如果你就住在他隔壁,經常見他出出入入,甚至還與他有些不愉快的事情,這時你還會著迷嗎?人在青春期間,都有很多的理想與抱負;但等年歲漸長,卻又多因循苟且!有人說:「因為年輕便是本錢,所以容有許多理想、抱負。」而我卻說:「因為無知造化希望,所以容有幻想的余地!」
所謂「無知」,並非「一片空白」,而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一片空白」的無知,既不可能有想象的余地;一目了然,同樣不可能有想象的余地。只有在一知半解下,最能發揮想象力。於是愈想愈美、愈想愈甜,遂衍生出無窮的希望。
很多人其實潛意識裡也知道,如果看清真象後,便將失落一切希望;所以他們寧可像「駝鳥」一樣把頭埋進沙堆裡,而不願失落他們賴以生存的「希望」。
於是「無明」反而是造化的根機──眾生皆為無明故,才賴以繼續生存下去。這情況古德曾用一個譬喻:如狗繞著柱子,追逐著自己的尾巴。眾生就像狗被柱子所蒙蔽,故不曾覺悟道,原來挑逗在面前的只是自己的尾巴而已,於是拚命地去追逐它。然而追得愈急,那尾巴也逃得愈巧。於是狗將窮年累月地追逐下去。如果有一天,狗覺悟了:原來我窮追不捨的竟只是自己的尾巴,便休矣!
同樣地,眾生如果覺悟:原來我拚命追求的,只是我的無知才幻化出來的希望,則他亦休矣──不止休於奔逐,也將休於生機、休於命根!因此,大部分的眾生皆寧可繼續「奔騰」下去,而不願休止。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果民亦知之,則不可使由之矣!古代的「愚民政策」既如此,推廣言之,「造化弄人,又豈非如此」!為了讓芸芸眾生繼續鑽掇於生化的道途中,於是非但不能讓他們覺悟諸法實相,並且還得幻化出許多虛無缥缈的希望,好讓他們歧路亡羊,樂此不疲地繼續追逐下去。
因此「無明」,既是「有我眾生」、「貪習眾生」所依戀,又是「造化弄人」之權巧詐計。於是從生至生,無明必如漫漫長夜,無時或已!
因無明而幻化希望,因希望而起造作,因造作而有諸業,因業而輪回不止,這真是一場彌天漫地的大騙局啊!但是大部分的人卻還寧可繼續沉淪下去,而不願回頭──被制約得太深了!可憐!哀哉!
這被無明造化所制約者,何止於為名為利、為情為愛的凡俗眾生。即使有些「修道人」,抱著「有證有得」的幻想而做的一切努力,豈非亦是無明的傀儡。甚至那些自以為深發「菩提心」、「四弘誓願」而欲廣度一切眾生者,又豈能免於無明造化之播弄?
於是從世間到出世間,也只是五十步與一百步之隔爾!猶如孫悟空筋斗雲一翻十萬八千裡,卻仍翻不出如來佛的掌心。縱觀歷代英豪、聖賢,究有幾人,真是出世的覺明者?
故古德有謂:「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將相所能為!」要真如雕鵬,搏扶搖直上三千裡,翻出無明造化的圈套,真是談何容易?因此,我總見到:某些標榜「出世解脫」的行者,或自謂「弘法度生」的大菩薩,卻如蒼蠅舐血般地套牢著獵物不放,這又何足怪哉!
是真心,則不動;若動,則非真心;故必無心,而冥冥於造化,才是真智之人!這才是「寂靜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