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純真便是自在
樸落非他物,
縱橫不是塵,
山河及大地,
全露法王身。
——宋·洪壽禅師
禅的宗旨就是見性。見性不是看到什麼自性,而是自然地流露出生活的種種妙悅自在。如果把見性當做看到自己有什麼,那是錯誤的。把自己視為一個被發現的對象,並非真正的見性。見性是很自然地呈現了自己,流露出自己的純真。
禅所謂的圓融即是純真。人不在於使自己成為特別的樣子,更不在為自己塑造一個典型。圓融表示自己確能無所障礙,無須依賴,無所執著的自在和安祥。唐朝道吾禅師說:
“樂道山僧縱性多,
天回地轉任縱他,
閒臥孤峯無伴侶,
獨唱無生一曲歌。”
這裡所謂的縱性不是放縱,而單純地依照自己的根性因緣,別無追逐,沒有執著,無礙地和光接物,那是經過一番淨化之後,存留的純真。只是依照純真的自己,任運放曠地生活,像“孤峯無伴”一樣,沒有比較,沒有模仿,沒有競爭,沒有成見和對立,這樣才把無明和塵勞洗去,才把成見和怨怼調伏。這時才能唱出“無生”(沒有追逐和貪求)的生命之歌。這首生命之歌就是真空妙有譜出來的。
真空妙有
禅家對生命的態度,常以“萬古長空,一朝風月”的禅詩來比喻。它道盡了生命的現象:真空妙有。因為人生不過幾十年歲月,再長壽也只能活一百來歲。人畢竟是要死的,所有的努力和執取,乃至軀體色身,都要隨著死亡而消失。所以佛陀說,人生是“無常”的,生老病死是“苦”的,一切現象都要隱沒於“空”。連經由生活經驗所形成的自我意識,到最後也不存在,所以稱為“無我”。但是,佛陀又告訴我們,這有血有肉的人身,卻是難得的。人正好可以借著它的存在,活出光明的本性,活得清心自在,活得圓滿有意義,從而證入精神法界。宋朝善能禅師說:“不可以朝風月,昧卻萬古長空;不可以萬古長空,不明一朝風月。”善能的意思是說,你不可以把有限的生命當做永恆,而在得失名利上看不開;不可以在貪、嗔、癡上鑽不出來,而生活在狹隘的意識裡;不可以在精神生活上執著,陷入無盡的苦悶中掙扎。相反的,你也不能因為一切本空,而不明白活潑有朝氣的生命本質。要好好地生活,在恬淡中發現富足,在單純中發現喜悅,在精進中看到光明,在慈悲中悟入圓融無礙。
人要想生活得好,就得從真空妙有出發。要根據自己的因緣去生活,去接納,去欣賞,去體味自己跟前的“一朝風月”。唐朝的雪峯,有一天看到了一根樹枝,覺得它很美,就撿回去,送給他的老師大安禅師,上而寫著:
“本自天然,不假雕琢。”
大安禅師收到了這件禮物,便一邊欣賞,一邊贊美他的學生說:
“本色住山人,且無力斧痕。”
生活在真空妙有的人是不造作、不貪婪、不虛偽的。這就是佛法裡頭“空”的修行宗旨。
在日常生活上,我們若能把握萬古長空,就不會有成見,就有好的度量,好的人緣,好的思考,好的態度,所有的八正道(正見、正語、正思、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這就樣自然的流露出來,無需勉強修治。
人與人相處,有了空間,彼此就沒有計較,沒有對立,友誼自然流露出來。這就像花朶在你的苗圃中自然綻放著清香一樣。家庭裡的每一個成員,能夠相互尊重,互相寬容和尊敬,彼此之間就會減少磨擦,這就是空間。有了空間,家庭就會和睦,處處顯得溫暖和快樂,這就是真空妙有。家庭生活需要空間,社會活動需要空間,政|治運作也需要空間。空是人類生就是真空妙有。家庭生活需要空間,社會活動需要空間,政|治運作也需要空間。空是人類生活的瑰寶,有了它便能孕育一切。老子說:
“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佛教經典更隨處流瀉著“空”的智慧,並且肯定空性即是實性,空性即是慧性。因為空孕育了萬物。
一個沖突,一次車禍,一起戰事,一場災難,都是因為失去空間而造成的。因此,在禅者的眼裡,寬容是性情的空間,所以有容乃大;從容是作息的空間,所以要稍安勿躁;戒律是自我的空間,所以要遵守戒律才不役於物;布施是實現的空間,所以有布施才有歡喜;禅定是智慧的空間,所以要定慧等持。
讀書太用功了,必然失去原則創性的智慧,因為失去了智慧的空間。愛情太執太深了,必然要產生煩惱和痛苦,因為彼此沒有空間可以回旋。工作太忙碌了,就失去了生活上種種情趣,因為沒有空間閒讓自己恬適下來欣賞。個性太急躁了,就會剛愎自用而壞了大事,因為喪失了洞察事理和空間。欲望太多了,自己就會陷在貧窮的意識裡,因為失去了知足的空間。
禅家常說“水清月自現”,只有水清淨了,高空的月才明朗。要想生活得惬意閒適,看出生活的豐富意義,就得破除一切執著塵勞,不與別人競相比較,那才是真空妙有的生活。禅師們常說:
“無形無相大毗盧,
塵勞滅盡真如在。”
唯有放下一切貪執、不安、防衛機制,我們才能看到光明的毗廬遮那如來,呈現光明自在的人生。也唯有把一切塵勞、爭奪、高傲和自負放下,我們才活在真實的如來之中。
清純的性情
人只有在醒覺的時候才有良好的性情。性情是精神生活的體質;清妙、恬淡、無私的性情表現了一個人的氣質,同時也投射出慈、悲、喜、捨的無量光輝。有的人性情剛烈,令人望而生畏,避之猶恐不及。有的人性情怯弱,處處顯得回避而缺乏信心。更有多愁善感的人,終日像杞人優天一樣的煩惱著。但是,我們也可看到一種溫柔純穩的性情,他們時時流露著智慧和光芒,在他們的言行舉止中,你可以感受到溫暖、寬容和喜悅。他們的親切鼓舞了你,他們的寬容啟發了你,他們的恬適令你自在。
每一個人都具有獨特的性情。性情如果是執著的,就會產生暴烈或優郁,消極或退卻,於是,性情成為煩惱的來源。反之,經過醒覺洗灈過的性情,便具有愉悅清妙的品質,它產生精神生活的神韻和力量。
每一位父母親都會愛護子女,但是大部分的父母都因為愛得深,愛得執迷,所以會強烈地指責過錯,賞罰失據;或者溺愛太深,以致造成錯誤的教育,甚而影響親子之間的情感。
沒有經過醒覺澄清的愛,會化為洶湧的激情,它具有傷害性。男女之間的戀愛,夫妻之間的情愛,朋友之間的友愛,都會被一時的激情所迷,突然的沖動所亂,強烈的氣憤所扭曲。於是性情的調養,成為一個人是否沉穩樂觀,愉悅而有回應力的主要關鍵。
禅者認為好的性情是從布施中培養出來的,因為布施能消除性情的障礙,開闊性情的柔美和視野。佛經上記載,佛陀弟子之中,解義能力最好的阿難,有一天在一個貧民地區乞食。一位施主對他說:
“我貧窮,不能布施。”
阿難說:
“布施可以使你富有。”
施主說:
“我貧窮到三餐不繼,怎麼能布施呢?”
阿難說:
“那你就把貧窮拿來布施。”
布施使人感到富足和實現的心理回饋,這是心理學家能肯定的。但是怎麼把貧窮拿來布施呢?這是說,如果你奉行布施波羅蜜,你的貧窮之心將隨著布施而消失。
就性情的孕育而言,光是布施還是不夠。因為性情的流瀉,需要有個悠然開闊的空間。首先,寬容是性情的空間。人如能寬容別人,就能維持好的人際關系和情感交流。父母懂得寬容孩子一時犯錯,就能冷靜坐下來,陪著孩子檢討錯誤,改正疏忽。從而養成避免錯誤,勇於改正的態度,而親子之間,也就更富情感。寬容可以把性情升華為有能力的愛和慈悲心,則時也創造了心智成長和喜悅的氣氛。寬容在生活上所導致的影響,正如六祖慧能所說:
“讓則尊卑和睦,
忍則眾惡無喧。”
當我們能忍讓寬容時,處處顯和睦,遇事反而容易溝通。當我們能忍一時之憤,事後再作處置時,所有的惡業也就無從發生。
其次,慈悲也是性情的空間。我們甚至可以說,慈悲本身就是一種高貴的性情。一念慈悲,能與一切有眾生比朋而游,而發現參贊之美,陶冶清妙之性情。寒山子詩雲:“蜂蝶自雲樂,禽魚更可憐,朋游情未已,徹夜不能眠。”那是多麼令人悅樂自在呀!
禅者在行住坐臥中,無時不是表露著他們的慈悲。對弟子的教導,更以慈悲為宗旨。有一位弟子,在歸宗禅師門下參學多年,他征得老師的同意,要出去行腳參學。歸宗禅師告訴他說,你去准備衣物,回頭再來這裡,我要告訴你禅的旨意和心傳。過一會兒,學生回來向禅師辭行,並請問禅的精要。歸宗禅師告訴他說:
“天氣嚴寒,途中善處珍重。”
這句話是實際的關懷,真正的流露著老師的慈悲。它可以使失落的人重拾歡樂,使空虛的人充實,使絕望的人再度看到希望。慈悲的感人真的可以一“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其三,欣賞與無嗔也是性情的空間。我們能欣賞別人的優點就能表現得悅樂謙沖;能尊重別人的意見,就有和睦相處的情誼。欣賞一個人的優點,等於肯定一個人的生命;蔑視一個人的優點,就等於否定了他的存在。教育的失敗是由於師長疏於肯定孩子的優點,成天在他失敗的地方挑剔。人情上的破壞,是由於彼此揭發丑陋的隱私,而不去欣賞別人的成就。所有的固執、偏見、紛爭和嗔怒、都源自不懂得欣賞別人和接納別人。
唐朝天台山上有一位禅者叫拾得。聽說他是豐干禅師撿回來的,所以大家都叫他拾得。他也樂得接納別人叫人這個現成的名字,平常做些不起眼的灑掃雜工作,別人並不看重他。但是他卻是一個肢踏實地的禅者。有一天,四眾來天台山念戒。拾得真情流露地對著大眾說:“你們聚集在一起念戒做什麼呢?”當時,維那厲色地叱責他胡鬧。拾得便對他說:
“大德且住!
無嗔即是戒,
心淨即出家,
我性與你合,
一切法無差。”
拾得所說的“無嗔”,即是放下自以為是的習氣之後,所產生的謙和與平靜。人只有在謙和閒適時,才可能在觸目遇緣中欣賞人、事、景、物,才可能體悟到別人與我之間,本來是融合無礙的。所以無嗔就是一種生活的格律(戒律),透過無嗔我們才看到一切平等圓融之美。
透過欣賞,我們才得悉“日日是好日,夜夜是春宵”的奧妙,品觸到“薰風自南來,殿閣生微涼”的悠閒。透過無嗔,我們才有“但莫憎愛,洞然明白”的禅趣。
寬容、慈悲、欣賞和無嗔,是打開心理生活空間的法門。它們能孕育性情的醒覺,讓我們真正生活在“睛空不礙白雲飛,竹密不障活水流”。這就是真空妙有的性情,也是禅者悅樂情懷之所寄。
圓融的人際
人必然生活在群體的活動之中,即使遁世隱居,或在深山野外苦行,仍離不開過去人際關系對他的影響。誰都不能離脫人群,如果脫離人群,就失去了人的本質。二十世紀初年,法國在阿爾卑斯山上,發現了一位被狼養大的狼人。他除了具有人的外形以外,沒有人類的情感、精神生活和語言。
因此,人性是在人際間交互作用的結果,思想和語言也是互動的產物。至於文明的誕生和精神生活的現象,更是人際活動孕育出來的。甚至連我相、自我觀念、價值體系,都是透過人際活動才發生的。所以這些現象都是生滅法,都是無常的,故經上說:
“一切有為法,
如幻夢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
但是,人類的最高精神生活,卻是透過這些假法來銑練出智慧,看到如來本性。否則就要斷滅,像狼人一樣,成為虛無的無記空和愚魯無明。
於是,人際成為人類精神活動的主要現象,也是人類提升精神生活,證入法界的試金石。它成為人類見自如來本性,從中覺醒的素材,所有大乘菩薩行,都離不開人際的醒覺與圓滿。
怎麼樣才能做到人際的醒覺呢?如何才會有圓滿的人際活動呢?禅家提供了幾種實踐的方法。首方,禅者告訴我們:人際在還沒有和諧之前,不免互有儧越,彼此意見不同,立場互異,利害沖突,所以必須學習忍辱。所謂忍辱不是硬忍,而是要打開胸襟,包容接納別人的意見。布袋和尚說:
“寬卻肚腸須忍辱,
豁開心地任從他,
若逢知已須依分,
縱遇冤家也共和。”
人類只有能忍,豁開心胸,能寬容別人的過失,才有和平,才有和諧。我們的社會,刻正朝向自|由民|主之路邁進,但卻又處於紛爭和失調的局面。那是因為大家還沒有養成寬容和包涵的民|主素養,不谙於彼此溝通和尊重的議規范所致。事實上,民|主政|治就是一種彼此包容,相互妥協和尊重的理性社會。
夫妻懂得寬容,才有充分的溝通,從而建立幸福的家庭。師生懂得寬容,教育的機會和效果才大大的提升。因為老師在寬容之中,才可能有冷靜的性情,去協助解決學生的因擾。沒有寬容之德的老師,在學生觸犯校規或學習不力時,自己便會火冒三丈,在紊亂的情緒下,坐失啟發學生,或引導學生在錯誤中學習成功經驗的良機。
良寬禅師畢生修禅,成就甚高。當他年老的時候,有一天收到家書。信裡頭說,他的外甥不務正業,吃喝玩樂,快要傾家蕩產。家鄉親人,希望他回家劫誡外甥。於是良寬千裡迢迢回到家鄉。他的外甥也很高興和這位和尚舅舅相聚,並且特地留舅父過夜。
良寬在外甥家裡過了一夜,都沒有教訓過或責備外甥,只是在第二天早晨,良寬要離去時候,對外甥說:
“我真是老了,兩手直發抖,可否請你幫我把草鞋帶子系上?”
外甥很高興地為他系好鞋帶,就在這時良寬禅師說:
“謝謝你。你看!人老的時候,就一天衰似一天。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乘著年輕時的候,要把人做好,要把事業基礎打好。”
良寬禅師說罷,掉頭就走,對於外甥的不是,只字不提。但就從那一開始,他們外甥再也不花天酒地了。這只字不提的功夫,就是寬容,寬容可以建立和諧的性情。這時,簡單的三言兩語,就可以打動對方,發生最大的教育效果。
忍辱,對自心而言可以增加功德;對外界而言,可以化凶暴為和諧。所以忍辱是佛家大乘菩薩行中很重要的一環。忍能提高心理學上所謂的自我強度(ego·strength)。一個忍受性強的人,比較難經得起挫折和失敗的打擊,他們的情緒穩定,心理健康,思想也比較積極。
夢窗國師有一次渡河,船已經開航了。這時來了一位帶刀的將軍,喊著船夫載他過去。全船的人都說,船已開了,不可回頭。船夫也喊著,要他等下一班。這時夢窗國師說:“船家,船離岸不遠,還是給他一點方便吧!”船夫看到是一位出家人講話,就回頭去載將軍。沒想到將軍一上船,正好站在國師身邊。他拿起鞭子抽打國師,吆喝著說,“和尚!走開點,把位子讓給我!”鞭子打在夢窗的頭上,鮮血汩汩地流著,他卻一語不發。過了河,夢窗跟著大家下船,走到水邊默默地把臉上的血洗淨。
這時蠻橫的將軍,知道自己的錯和恩將仇報,就過去向這位禅者道歉。而夢窗國師卻心平氣和的說:
“不要緊!出外人心情總是不太好!”
夢窗就是麼輕淡寫地把一般人忍無可忍的事化開了,這就是最圓融的人際關系。在禅者的眼光裡,人類生活最大的障礙就是我相。當別人對自己的凌辱能忍得下來時,他山能勘破我相,見到自性如來了。
尊重,也是圓融人際關系的法門。禅者經常以尊重一切眾生肯定一切眾生的平等。他們認為輕蔑別人之心就是在自己心中;對別人的不敬,不但破壞人際的平等與和諧,更嚴重的是自己的心靈本身就失去平衡,沾染了差別不平的卑劣習氣。
宋代蘇東坡,有一次來到金山寺和佛印一起坐禅。蘇東坡覺得身心暢通,就問佛印說:
“禅師!你看我坐的樣子如何?”
佛印對他說:
“好莊嚴,像一尊佛。”
蘇東坡非常高興。佛印就問蘇東坡:
“學士!你看我坐姿如何?”
蘇東坡總是不放過嘲弄禅師的機會,就說:
“像一堆牛糞!”
佛印聽了也不為忤。
蘇東坡自以為這次談話占了上風,碰到朋友就說他贏了佛印禅師。這消息傳到聰慧的蘇小妹耳中,便對蘇東坡說:“哥哥!你輸了!禅師的心中有佛,所以他看你如佛,而你心中有糞,所以看禅師才像牛糞。”
對待別人的一言一行,都從心中投射出來。當心裡頭不平衡,不尊重別人的時候,總是會脫口而出,化為輕蔑的態度。它最容易傷害友誼。唯有得道的禅者,會以寬容之德一笑置之。
人必須把心中的貢高和我相放下,才可能發展出寬容、忍辱和尊重別人的謙和,從而發展圓融的人際關系。放下貢高和我相就是真空,所培養的謙和與人際智慧就是妙有。禅者的人際圓通,也是從真空妙有中孕育出來的。
怡然心安
禅本身就洋溢著平靜的情趣。它能孕育健康的心理生活;讓我們睜開自己的法眼,勘破情緒和情感上的障礙,看出人性的光明面,見到喜悅自在的生活點滴;看穿色相的表面,在忙碌的現代生活中,發現閒適單純的禅味。
現代人普遍感受到一種強大的心理壓力,是由於缺乏禅的洗灈,不能用簡樸單純的方式,處理自己的生活。有時,甚至把生活復雜化,使自己覺得心煩氣躁,因應不來。特別是人們普遍生活在講求效率的工技社會,浸YIN在強調功利的商業活動之中,養成不斷向外追尋,不停壓搾自己時間和精力的習慣,結果,生活變成了一種沉重的負擔和不安。
禅告訴我們,生活是一種實現,是把自己的能力實現出來,成為一種喜悅,一種能與別人分享的成果;而不是勉強自己,加快腳步去爭奪,把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全部變作交換欲望的籌碼。人只要能回歸落實到生活的本身,接納自己,實現自己,就可以生活得安然自得。安適的情懷不是追求來的,不安的心也不是外面能強加給我們的。因此,精神生活的真正關鍵是自己能否維持一個純真的態度。
中國禅宗的第一次傳承,就是傳遞了安適的法門。在禅學的典籍上記載著:中國禅宗的第二代祖師慧可,有一天問達摩說:
“我的心裡很不安,請老師為我安心。”
達摩說:
“你把心拿出來,我替你安。”
慧可想了一會兒說:
“我已尋覓過了,可是找不出來。”
達摩說:
“好,我已把你的心安好了。”
在這麼一個簡短的對話中,慧可豁然領悟到自心本來就是安和的,所有的不安,是在生活上妄加挑剔、強作追求所造成的啊!
人們的擔優與煩惱,比事實情況要大上許多倍。這是由於在類幾千年來,過度強調未雨綢缪,過度渲染優患意識,誇大失敗的消極意義,而使得人類普遍染一種不安的意識。禅告訴我們,我們當然可以預作准備,但不可以滋蔓成懼怕的心態,因為它會使我們變得不安。我們當然需要養成戒慎的習慣,但不可以因而害怕指失敗,造成焦慮的心情。這其中的心理變化,完全決定於自己是否被消極的思想所牽引。而這些消極的懼怕和退卻,卻源自與事實無關的過慮和擔優。這個虛幻不實的擔優,使許多人一蹶不振,使許多人無病呻吟,使許多人終日擾郁難安。
唐朝香嚴智閒禅師,有一次考問弟子說:
“有一個悟道的人,他口銜著樹枝,腳無所踏,手無攀附,掛在千尺懸崖上。忽然有一位求道者來頭問佛法大意是什麼。如果開口回答,就在跌落深谷,喪失生命。如果不回答,到達背出家人隨時慈悲開示的本分。在這種情形下,他該怎麼辦?”當時在座的大眾,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座中有一位叫招上座的學生便說:
“老師,先別問他咬在樹上怎麼辦,我倒想先問他為什麼要上樹去自尋煩惱?”
在反問的話裡,招上座已點出:人為什麼要自討苦吃,爬到那危險的樹枝上,用口咬樹枝,驚恐萬狀,憑空惹來那麼多困擾呢?引申地說就是,為什麼人要為了名利地位而赴湯蹈火,要別人投降,所以才有了戰爭。明知別人不一定會贊美自己,但卻想盡辦法要得到別人的青睐和美譽,於是生活陷於失望困頓之中。
招上座能夠這樣反問他的老師,表示他已以開悟,能從許多煩惱障和所知障中解脫出來,不再陷入虛幻與造作,自尋煩惱了。他懂得去過逍遙單純的生活。於是香嚴智閒用一首偈子,來總結這次師徒的談話:
“子碎母啄,子覺母殼,
子母俱忘,應緣不錯,
同道唱和,妙雲獨腳。”
這首偈子說,人就像小雞孵化一樣,無需爭論是小雞自己啄破蛋殼,或母雞替牠啄開,重要的是自己要從既有的防衛意識中解脫出來,醒覺過來。精神生活是不能摻雜挑剔的,更沒有必要為自己合理化,充面子,畏首畏尾。只有以平直心去生活,真正回歸到純真的自己,才能肯定自己,同道唱和,無入而不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