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籍華人24年照顧城市流浪漢獲奧巴馬頒獎
24年來,她日復一日地照顧流浪漢,從最初的4個人到如今的500個人。她每天給500人做飯,幫他們建澡堂,為死去的人送葬。她說做這些,都是因為自己童年有流浪的經歷,飽嘗饑餓的滋味。她獲得奧巴馬頒發的“總統公民獎章”——
當關惠群從美國總統奧巴馬手中接過“總統公民獎章”時,她努力掩飾著自己的激動,反復告訴自己:“他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這一幕發生在去年8月4日。在此之前,這個50歲左右的美籍華人女子從未想過自己會與美國前國務卿鮑威爾、影星伊麗莎白·泰勒、拳王阿裡這些曾獲同一獎章的公眾人物相提並論。
生於廣東的她從未上過學,用中文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在宣讀獲獎原因時,奧巴馬用兩三句話便概括了她做的所有事情——24年來日復一日地照顧美國加州尤裡卡小城的流浪漢。
“這不是我的職業,我沒有規劃,只是慢慢地越做越多。”關惠群用鄉音濃重的廣東話,在電話裡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
美國時間6月20日凌晨3點半,關惠群像往常一樣起床,開始煮咖啡,做蛋糕。她自家的廚房裡,安放著兩個分別可做100個小蛋糕的大焗爐和5個分別可做100杯咖啡的商用咖啡機。憑著這些,她一個人操持500個流浪漢的早飯。
她熟悉這廚房裡的每一道工序。24年前,她便開始這麼做,不過那時輕松多了,她照顧的只是在報廢汽車裡蝸居的一家四口。隨著她認識的流浪漢越來越多,她起床的時間也越來越早。最忙的時候,她凌晨兩點便起身做早餐,一天只睡四五個小時。
早上7點,她准時啟動自己的專業送餐車,開往11個分布在不同區域的流浪漢聚集點。過去多年來,她在一次次戶外探訪中逐漸發現了這些生活在橋底下、鐵軌旁、樹叢裡的人們。
這些人早已習慣關惠群的送餐時間,餐車還沒抵達,長隊已經排了起來。為了節省時間,她在一些地點把早餐集中給相熟的流浪漢“小頭目”,就匆匆離開,只有在精神病患者相對集中的地方,她要呆上半個小時,“親眼看著他們吃完”。
可在那些被當地政府視為“非法”的聚集點,流浪漢只能在隱蔽的樹叢裡等待著。關惠群抱起一堆蛋糕,提著沉重的咖啡壺走上半英裡的路,進入樹叢。
走不了多久,她多年的腿痛病就可能犯。實在走不動時,她只能等待流浪漢前來接應。
傑西便是常來幫忙提咖啡壺的流浪漢之一。過去7年間,傑西曾在山頭野宿,睡過大街的角落,也在樹林裡搭過帳篷,但他的早餐幾乎一直是關惠群送來的咖啡與甜點。這個41歲的白人有時也納悶,關惠群怎麼能夠一直堅持。
“我只是不忍心看到別人肚子餓,一看到就難受。”關惠群這樣解釋。
“肚子餓”幾乎是這個女人童年記憶的全部。1959年,她出生於廣東開平,父母都是當地的醫生。在“文革”中,這個原本富裕的家庭變得支離破碎,正值入學年齡的關惠群成了流浪兒。食不果腹的她終日在垃圾堆裡找吃的,有時甚至必須“和狗搶吃的”。
流落街頭4年後,關惠群由親戚帶著偷渡到香港,不久移民美國。後來,她認識了如今的丈夫。婚後,丈夫在加州州立洪堡大學物理系執教,關惠群也隨之定居大學附近的尤裡卡市。
可直到當上了兩個孩子的母親,關惠群仍然沒有擺脫兒時的陰影。她常年在家裡囤積大量食物,包括數百磅大米,做的飯菜也常常超量。她總是擔心“吃的不夠”。
大兒子上小學一年級時,在兒子學校當兼職體育助教的她發現,與兒子同班的一個白人小女孩整天追著她的兒子要吃的。她後來才明白,小女孩的父親原來是洗車工,現在失業了,一家人的經濟陷入困境。他們餓著肚子,又交不起房租,一家四口的家就是一輛破舊的小轎車。
“她就像小時候的我。”關惠群說,從那時起,她開始源源不斷地把家裡的食物送到小女孩的家中。每逢感恩節與聖誕節,她就在家裡燒好一頓飯菜,帶上自家的陶瓷碗碟,來到小轎車裡,與他們一家共進晚餐。
可慢慢地,她所關心的不再僅僅是食物:看到小轎車的沙發發霉發臭,她拿來家中多余的床單把它蓋上;發現小女孩的妹妹整天尿褲子,她帶來了尿片;她還為小女孩的父親介紹了一份麥當勞的工作。
如今,20多年過去了,關惠群把自己為小女孩一家所做的事情擴展到尤裡卡市500多個流浪漢的身上,其中年紀最小的是3個月大的嬰兒,最年長的是82歲的老人。關惠群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
6月20日這一天,就在送早餐的路上,她還琢磨著何時帶一個懷孕的流浪女人去醫院做檢查,何時送一個想讀大學的流浪青年去見社工,以及怎麼幫助一個離家出走的年輕人回家。
起初,她只想著不要讓別人挨餓,但如今,關惠群還盼望這些無家可歸的人能夠“擁有尊嚴,重新回到社會”。
對這些流浪的人而言,尊嚴的起點或許只是洗一次澡。去年年初,關惠群出資2500美元,與一個慈善組織合作建了一個澡堂。每一天,約有60個流浪漢來到這個建有3間浴室的澡堂,免費享用20分鐘的沐浴。
6月20日早上9點,送完早餐的關惠群又趕到澡堂,為陸續到達的流浪漢做登記,並一再督促他們不要忘記“刷舌頭”。因為長期酗酒或吸毒,許多流浪漢已經失去味覺,關惠群則誤打誤撞地發現,“刷舌頭”有助於恢復味覺。
“媽媽,這樣可以了嗎?”一番刷洗後,流浪漢總是吐著舌頭讓關惠群“檢查”。這一群流浪漢,無論年紀多大,總習慣把關惠群喊作“媽媽”。
在這個澡堂裡,一個沐浴過後的流浪漢曾央求她讓自己“在浴室裡多呆一會,感受家的感覺”。另一次,一個60歲的男人一走出浴室便抱著她嚎啕大哭,此前他已16年沒有照鏡子,沒有洗澡,早已記不清自己皮膚原本的顏色。
這種生活,關惠群深有體會。她記得,在廣東開平的街頭,她無數次餓得癱軟在地,即使感覺到蒼蠅在臉上爬來爬去,也沒有力氣撐開眼睑。
在那個動蕩的年代,關惠群的母親也記不清在12個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八的關惠群的具體生日。獨自在街頭流浪的關惠群總是告訴自己:“只要明天醒來還能動,就是我的生日。”
如今,關惠群發現,讓自己不再害怕饑餓的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斷幫助別人,給別人做吃的。
中午1點,她又從澡堂匆匆趕去教會的一個大廚房。在這裡,她要呆上兩個半小時,用兩個1.4米高的大圓鍋烹調意大利面與牛肉。自4年前教會為她免費提供這個廚房以來,她准備的飯菜的分量越來越大。
6月20日這一天,她做了一生中分量最大的一頓飯——700磅意大利面。為了搬運這些面條,她得先把它們分到36個小鍋裡,把小鍋逐一放到小推車上,再一遍遍推著車子把面條送上餐車。
“真是快瘋了。”她說,臨近月末,許多人月初拿到的薪水快用光了,窘迫得連吃飯的錢都沒有。最近,來吃飯的不全是流浪漢,還多了經濟拮據的家庭。對此,關惠群並不在意。“餓了就來吃吧!”遞上面條的時候,她總是這麼說。
曾有從商的美國人認為關惠群在縱容懶惰的人,沖到她家門口大喊大叫:“坐上你的船,滾回去吧!”關惠群沒有直接回應,只是幽默地來一句:“現在我可以坐飛機了!”
但實際上,這個在每張照片裡都滿臉笑容的女人,也常常感到憤怒與無奈。
在飓風襲來的深夜,關惠群常開車去海邊,尋找那些無片瓦遮頭的人們。她讓所有人輪換著坐到她的車中避雨,再拉著那些神志不清的流浪漢遠離海邊。這時她會忍不住生氣地問自己:“為什麼只有我在這裡?”
讓她感到更無奈的是,過去多年裡,她已記不清自己送走了多少“孩子”,連尤裡卡市的殓屍工都與她成了朋友。因為經費不足,關惠群只能為大部分去世的流浪漢進行火葬,只有個別特別希望土葬的,她會為其購買土地。
6月20日這天晚上,關惠群又來到大橋底下探望桑迪。56歲的桑迪患上了晚期肺癌,醫生已讓她放棄治療,關惠群憑經驗判斷,桑迪“活不了一周了”。她能做的,是每晚用洗澡粉為桑迪擦拭身體,然後在她干燥的皮膚上抹上潤膚露。
不過讓這個“媽媽”略感欣慰的是,一些“孩子”過得更好了,比如傑西,最近住進了一輛她從舊車市場買來的轎車,不用再日曬雨淋。還有21歲的威爾,也從鐵軌旁的帳篷裡搬進她朋友家的房子,不久前還開始上社區大學。
24年前她第一次救助的那個小女孩,如今也在另一個城市成家、生子,並成為一名會計師。她在自己家的廚房裡,擺放著一套類似當年關惠群帶來的碗碟,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當年接受過的好意。
這幾年,加入關惠群的行動的人也越來越多。尤裡卡市的一間咖啡店把每天賣不完的甜點留給她,牛肉供應商不時送來免費牛肉,醫生為流浪漢們進行義診,一些市民也開始來當志願者。關惠群的鄰居邁克·克拉格赫德還為她設立了個人主頁,自掏腰包為她支付域名費,並管理著網上籌款的事情。
就連“總統公民獎”的申辦過程,也是她的鄰居“一手操辦”。2009年夏天,蒂姆·沃茲尼從網上得知,擁有42年歷史的“總統公民獎”頭一回實行大眾提名制度。
“關惠群是出現在我腦中的第一個人,她做了那些本該政府做的事。”蒂姆在電話裡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他當時在網上填了份表格,寫了篇500字左右的短文,就完成了提名。
讓蒂姆自己也大吃一驚的是,關惠群最終被正式確定為13個獲獎人之一。
在白宮舉辦的頒獎典禮上,關惠群特意穿上了帶有唐裝紐扣的中式服裝,一直保持微笑。直到走下頒獎台,她把獎章掛上脖子時,才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事後回憶說,那一刻,她想起了小時候掛在她脖子上的,那塊寫著“牛鬼蛇神的孩子”的牌子,突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去年,關惠群回了趟香港。“可能我老了,越來越想回家鄉。”她說,自己至今仍未回過內地。在香港的時候,她特意讓朋友開車帶她去新界,隔著河水看了一眼深圳。
文章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