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從遠古洪荒時代起,便開始了對自身必死之命運的思考它困擾著一代又一代人,成為人類思索的永恆性問題。哲學,被柏拉圖定義為“學會死的學問”,叔本華也說:“死的困擾是每一種哲學的源頭。”
生死問題是人生的大問題,人生的有限性在生死問題上最突出的表現出來。可以說,人生意義與價值問題的思考,都同對生死問題的思考息息相關。人正是由於意識到他終有一死,從而在死亡還沒有降臨到他頭上時,就會思考人為何活的問題,死亡意識越強,對人生意義與價值問題的追問也就愈迫切。原因很簡單:既然人終有一死,死亡時對於人來說不可避免,那麼,我們每個人為什麼還會執著於生,生的意義與目的究竟何在呢?這是從死亡問題所引發出來的對於人生意義與價值的思考。
在中國傳統的學派當中,儒家對生死的態度是“未知生,焉知死”,是回避死亡問題。莊子則是直面生死,最能反映莊子對生死的看法的是“鼓盆而歌”的寓言,據說莊子的妻子死了,開始的時候他很傷心,但後來卻拿來盆子當鼓來慶賀,旁人不解。於是莊子說了這麼一番話:“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嗷嗷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莊子·至樂》)這段話說明:親人死後,人很悲痛,這是一種純粹出乎人的自然天性的感情。但莊子認為,死亡到底是什麼呢?它不過是“氣”之聚散而已,因此一旦認識這一點死亡並不恐懼,它反倒成了人的一種解脫之道,所以莊子要求人們從死亡的恐懼中解放出來,直面人的生死。
佛經說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有八種苦,即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盛。八苦之中以死苦為最,佛經將死的痛苦比喻為“活牛剝皮,生龜脫殼,螃蟹落湯”,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在一般人看來,生之可喜,死之可悲,好生惡死是人之常情,甚至“蝼蟻尚且偷生”。但在悟道者眼中,生死一種假相,夢幻泡影。所以,佛教的修行者們不滅除生死,也不懼怕生死,在生死中通達生死,在生死中超越生死。這些修習佛道的人,不離生死又超越生死。他們依照佛教嚴密的教理,再加上自己內心的契證。在直面生死的時候,比常人多了份灑脫和自在。他們游戲生死,臨終翕然脫去,令人歎為觀止。他們的事跡斑斑可考,在這裡我略舉一二,來證明此言不虛。
一、唐朝時五台山鄧隱峰禅師,參學於馬祖,石頭二位禅門巨匠的門下,得到了悟處。他每年冬天到南岳衡山,夏天則到五台山避署,如同大雁一樣南來北往優游自在。一次,他在回五台山的途中,恰逢兩軍對戰,遍地肢份首碎,腹破腸穿,慘不忍睹。禅師於是腳踏錫杖,自兩軍陣前飛過。兩隊人馬正在鏖戰,忽見一個出家人飛過,紛紛放下手下兵刃,駐立觀看。後來,竟化干戈為玉帛。偃鼓息兵。因為禅師顯露了神通,必須入滅。於是當他回到五台山同僧人們閒暇聊天時,問大家:“諸方大德們入滅時,有坐著的,有躺著的,我都見過。有站著圓寂的嗎?”旁人答言有。他又問:“那麼有倒立著圓寂的嗎?”眾人皆答未曾得聞。隱峰禅師就倒立著圓寂了,奇怪的是,衣服還是順著身體的。大家商議欲將禅師軀體抬往化身窯火化,但重若千斤,數人也無法挪動半分毫。於是遠近的人都來瞻仰,紛紛稍奇,歎未曾有。隱峰禅師有個妹妹也在五台山出家為尼,當時也在,來到近前說:“你在時作事不被人理解,死了也要不循常理。”說完,就推了一掌,隱峰禅師轟然就倒下來了,大家很輕松的就抬去火化了,得捨利無數。
二、汾陽善昭禅師,參首山省念禅師得大悟,住持汾州太子院,終日坐一榻,是不出戶者達三十年之久。龍德府尹李侯是禅師故交,敦請善昭禅師住持承天寺,便者來請了三次,善昭禅師都不答應,使者受到了懲罰。便者再一次來到了禅師處,說:“這一次務必請禅師和我一起去,不然,我性命休矣!”禅師就說:“好啊,我們吃了飯就出來。”於是禅師沐浴更衣,設齋飯。席間對大家說:“老僧要去了,誰可以陪我去?”一僧站起來說:“我可以去。”禅師問:“你一天能走多少裡?”答曰:“五十裡。”禅師說:“你去不得。”又一僧站起來說:“我日行七十裡。”禅師說:“你也跟不上我。”這時,侍者站起來說:“我可以跟你去,你到哪裡我就到哪裡。”禅師說:“你可以去。”又回頭看了使者一眼,說:“我先行一步了!”說完,放下筷子就圓寂了,侍者也於禅師身邊站著圓寂了。
三、洞的良價禅師,游方見南泉禅師,領悟到了無上妙旨。後來住持江西高安洞山,將要圓寂的時候,有僧人問他:“您身體違和,還有一個不病的嗎?”禅師回答說:“有”。禅師又反問了這個僧人:“離開這個病殼子,我們在哪裡相見?”僧人茫然無對。禅師示一頌雲:“學者恆沙無一悟,過在尋他舌頭路。欲得忘形泯蹤跡,努力殷勤空足步。”說完,就去剃發,沐浴,搭衣,鳴鐘與大眾告別。然後安然坐化。時大眾哭天搶地,悲痛不已。過了幾日,禅師忽然睜開眼睛,對大家說:“出家人心不附物,是真修行,勞生惜死,哀悲何益?”又命個典座辦愚癡齋,大家還是戀慕不已,拖延七天才准備好,禅師也就隨眾,吃完齋飯後,回到方丈室,站坐著溘然長逝。
四、後唐保福禅師將要示寂時,對大眾說:“我近來氣力不濟,大概世緣已到。”大家紛紛說:“師父法體仍然安康,不會的。”其中有一位弟子說:“時限若已到,禅師是去好呢,還是留住好呢?”禅師親切的反問道:“你說怎麼樣才好呢?”這個弟子說:“生也好,死也好,一切隨緣,任它去好了。”禅師哈哈笑道:“我心裡話被你偷聽去了。”說完就圓寂了。
上面這些例子都是異乎常情所聞,究竟怎麼樣才能達到這種灑脫自在,游戲生死呢?這是因為我們人人都有一顆妙明真心,時刻放光動地,但由於無明蒙蔽,不能顯露,正如一位禅師所描述的:“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封鎖,一旦塵去光生,照見山河萬朵。”若我們能背塵合覺,就能現證這個心,就能即生解脫,即能轉物,也就生死一如,自然來去自在了。
當然,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只是因緣交給他的一個事實:因緣在交給我們這個事實的時候,已經順便保證了它的結果,死是一個必然降臨的節日,我們怕也沒有用,但也不必急於求成,總之,生不貪求,死不畏懼,正如道楷禅師示寂有一首倡子說:“吾年七十六,世緣今已足。生不愛天堂,死不怕地獄;撒手橫身三界外,騰騰任運何拘束?”
生固欣然,死亦何懼?花落還開,水流不斷。世間萬物,均有生住異滅。死也是人生中許許多多普通事中的一件,如同吃飯、喝茶、說話一樣尋常。
所以我要說:生死原來也平常。然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