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青年報
一個78歲的老人,20年來絕大多數日子裡拉著七八百斤的煤餅叫賣,每賣100斤只賺兩三元。但聽說地震消息後,他捐出1.1萬元。在鄰居們的記憶中,他省吃儉用,連菜也捨不得買,但為雪災捐款、為抗洪捐款、為修橋修路捐款,他從不吝啬——
20年來,除了過年那幾天,陸松芳都用板車拉著煤餅,走街串巷尋找買主。他長得瘦小干癟得如同秋收後遺落在田野裡的秕谷。他已經78歲了,卻每天拉著七八百斤重的煤餅沿街叫賣。每賣掉100斤只賺兩三元的差價。但在聽到四川發生地震的消息後,他拿出1.1萬元,捐給災區。這些錢,他要賣掉大約50萬斤煤餅才能掙到。
他很少花錢。清晨醒來,用前一天剩在臉盆裡的小半盆水洗臉,然後掀開床邊矮桌上的一個紗飯罩,取出一碗剩飯,用熱水泡一下當早飯。常常沒有任何下飯的菜,就連一點鹹菜也沒有。偶爾,他才給自己買上一個三塊錢的盒飯。
他住在一間五六平方米的小木屋裡,月租30元。在浙江德清新市鎮上,這幾乎是最便宜的地方。窗玻璃裂著各種破口,屋裡只有床和一張看不清顏色的小矮桌。一盞10瓦的電燈,是唯一的電器。牆壁上貼著掉了色的舊掛歷,很多牆皮已經開裂,黑色的大蟑螂展開翅膀,不時在牆上飛來飛去,甚至會撞到陸松芳的身上。一根塑料繩從牆壁連到床架上,上面掛著十幾件破爛的、看不出顏色的舊衣服。地上堆著十幾雙不同尺碼和風格的舊鞋,大多是他撿回來的。
“一個賣煤餅的怎麼能捐這麼多錢?”當他把錢塞進捐款箱時,圍觀的人群發出這樣的議論。
當鎮上其他幾個同行已經開上拖拉機或小貨車賣煤餅時,陸松芳依然拉著平板車叫賣。他滿頭白發,身高只有1.50米。58歲那年,他從老家來到新市鎮拉煤,長年的重體力勞動,使得他的身體有些佝偻。
通常,他早上六七點鐘就趕到鎮上最後一家煤餅廠,工友們會幫著將二三十箱煤餅裝上他的平板車,每箱30斤。他沖著大伙兒點頭笑笑,算是謝過。然後把車繩往右肩上一套,便開始了一天的買賣營生。
從煤餅廠走上公路,是最艱難的一段,先是大約有50米長的一段陡坡,一上公路又是一段上橋的路,約有一二百米。陸松芳不得不使盡全身力氣拉著沉重的板車往上挪。每當這個時候,他的身子彎得很低,頭幾乎要碰到路面。有時候,工友們會幫他一把,把車推上大橋。
20年來,他的客戶日漸稀少,如今只有那些路邊的小吃店才會光顧他的生意。因為他賣出的煤餅最多,也因為他拉板車確實辛苦,煤餅廠賣給他的煤餅,每箱要比別人便宜一毛錢。
5月14日上午8點多,陸松芳拉著板車來到了鎮上最熱鬧的廣場。這天,鎮政府在這裡搭了台子,號召全鎮居民為地震災區捐款。陸松芳停下板車,看到他認識的南昌社區主任翟永梅。
“你們捐到啥時候?”陸松芳問。
“今天一天都在這裡。”
“哦,那我一會兒再來。”
下午,陸松芳果真又來了。他掏出1000元現金和一張1萬元的存折,先將現金捐了,接著拿出身份證,連同存折一起,遞給翟永梅,“我要賣煤餅,沒時間去銀行,你幫我去取出來捐掉吧。”
許多工作人員圍攏過來,他們盯著陸松芳,看到這個面色赤紅、白發蒼蒼的佝偻老頭,感到驚訝。
認識陸松芳多年的翟永梅並不感到意外。今年2月初,浙江北部遭遇罕見的大雪,新市鎮積雪厚達三四十厘米。陸松芳出門賣煤餅,看到往來菜市的道路積雪嚴重,有老人和孩子滑倒,他找了把掃帚開始掃雪。因為積雪很厚,掃帚不太起作用,陸松芳回家取了1000元,在附近商店買了25把鐵鍬,然後請人寫了一張告示貼在路邊:“抗雪救災人人有責,誰拿我的鐵鍬鏟雪,這把40元的鐵鍬就送給誰。”他的愛心之舉招來了不少行人,人們紛紛加入到義務掃雪的隊伍中,30多人經過兩小時的努力,把一條500米長的雪路掃得干干淨淨。雪災過後,德清電視台送給陸松芳一面獎牌,上面寫著“風雪中的感動”。
這一次,這張萬元存折卻真的讓翟永梅和鎮上其他干部為難。大家討論再三,陸松芳畢竟是78歲的老人,家又在農村,沒有勞保,需要留足養老錢,更何況老人已經捐出1000元,不少了。大家決定把存折退還給陸松芳。他卻生氣了,拿回存折和身份證,丟下一句“和你們說不清”,扭頭走了。
過了一會兒,陸松芳又出現在捐款點。這一次,他直接拿出1萬元現金。原來,他自己去銀行取了錢。那雙指縫黑黑、沾著煤屑的手,捏著那疊嶄新的百元人民幣,就要往捐款箱裡塞。工作人員來做他的思想工作:“老人家,你不用捐這麼多,要不,這錢你先留著,下回災區重建需要時,你再捐。”
“這錢是我的,我說捐掉就捐掉。”陸松芳生氣了,嗓門開始大起來,惹來更多的圍觀者。
有人認出他來,“這個老伯,不就是前幾年給大家修涼亭的那個人嗎!”“沒錯,我也認得的,那次修涼亭,他本來要捐1萬元,後來包工頭被他感動了,少收了1000元。”“哎呀,這個老伯介有愛心啊,真當看不出來。”一些圍觀者受了感染,也往募捐箱裡塞錢。
社區干部決定給老人的子女打電話,因為“這差不多是陸松芳兩年的全部收入了。萬一子女不知道,以後要鬧矛盾就不好了。”
出乎意料的是,陸家子女全都支持老人捐款。他兒子在電話裡告訴社區干部,老人信佛,平時就愛做善事,就算把養老錢全捐掉也無所謂,“等他真干不動了,我們子女會養他的。”
看著陸松芳把1萬元現金投進募捐箱時,在場的一個年輕女工作人員哭了。就在這天早些時候,一個開著敞篷車的富人,只往她面前的募捐箱裡扔了50元。
兩天後,賣煤老人捐萬元巨款的新聞,出現在新市鎮的新聞網站上,很快,這則新聞就傳遍了全國。他被網友稱為這場地震中最讓人感動的人物之一。但陸松芳對此一無所知,他所關心的,只是賣煤餅這件營生。但他的生活裡,來了很多不速之客。
他叫賣煤餅時,有人騎著摩托車滿大街找他,給他拍照;他回到家時,有陌生人在門口等他,非要和他聊聊。這些人有的是當地干部,有的是外地來的記者,甚至,還有在德清的四川籍打工者。陸松芳只會說德清當地的土話,每次都要鄰居或者鎮上干部幫著做翻譯。他不善言談,說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受災群眾就好比是我的兄弟姐妹,他們出事了,我這個做哥哥的,只要還有一碗飯,就要分給他們。”
78年的平凡人生,因為這次捐款,變成一個熱門話題。其實,這只是一個樸素的、關於感恩的故事。
陸松芳很小的時候,父親早逝。母親纏著小腳,不能下地干活兒,也沒什麼收入,全靠周圍鄰居幫忙,“吃百家飯”才勉強把孩子拉扯大。陸松芳的弟弟也餓死了。母親一直教育陸松芳,要回報那些曾經幫助過他們的好心人。雖然陸松芳只讀過幾天夜校,卻對《游子吟》十分熟悉。母親的教誨他一直記得,“報恩”成為他心上一樁擱不下的心事。
煤餅廠承包人孟建華記得,前幾年春節,陸松芳都要去批發十幾箱蘋果,拉回老家鄉下,給他所在村民小組的每家人送一箱,感謝人家過去給他飯吃。這一送就是四五年。“他老是和我們說,現在生活條件好了,要回報人家。可他的生活,也實在很辛苦啊。”孟建華說,陸松芳平均每天要拉走三車煤餅,步行三四十公裡,只能掙三四十元。
“他就好像濟公。”一位女鄰居評價陸松芳。在她印象裡,老陸頭永遠穿著灰乎乎的“白襯衫”,手腳總是黑黢黢的,連鞋子也都黑黑的。雖然樣子髒兮兮,“心地卻好得不得了”。她記得,修新市大橋時,他捐了600元;有個村子橋塌了,他捐了1000元;1999年6月發洪水,他捐了1500元。村裡修廟他也捐錢。“拉煤的時候,看到路上有香蕉皮西瓜皮,他都要撿起扔掉,看到死貓死狗,他要撿回來埋掉,啧啧,真做了不少好事呢!”
在網絡上,有人懷疑陸松芳是在作秀。但認識他的人都拍著胸脯保證:老陸頭絕對不會。他就是想做點善事,絕對不求回報。
聽說了老陸頭的事跡後,德清縣縣長帶著鮮花和慰問金來看望老人,“你捐的這1.1萬元,比有些富人捐的200萬元還寶貴。”但陸松芳愣愣的,堅決不肯收慰問金,又堅持把鮮花送到社區的辦公室去。有鄰居悄悄捅了他一下,說:“縣長可是德清最大的官了,你咋能這麼不給面子啊!”
一家當地企業來聯系,願意終身奉養他,每月給他1000元。陸松芳拒絕了:“我不要別人的錢,那些錢就算給我,我也還是要捐掉。至於我,以後干不動了,會有兒子養我的。”
沒人知道陸松芳什麼時候會歇下來。至少現在,他還繼續拉著板車叫賣煤餅,他甚至幻想著,煤餅廠能夠搬到離鎮上近一些的地方。但用煤餅的人越來越少,今年煤炭又漲價,鎮上這家最後的小煤餅廠,正面臨歇業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