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卡雷爾·恰佩克
“您好,過得怎麼樣?”
“不好啊,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您還有什麼不順心的?”
“您知道,有的是操心事啊。”
“您還知道有操心事?我倒想跟您對調位置哩。”
“那您可就倒了大霉啦。您過得怎樣呢?”
“您知道,一塌糊塗。您身體好嗎?”
“喏,勉勉強強。您家裡人好嗎?”
“湊合過得去。”
我們怎麼也不愛說,“過得相當不錯”或者“還行”或者“本該更壞一些”之類的話。我們知道,親友們並不是為哀悼什麼才來問候的,我們也不認為自己喪氣的答話會使他們感動。
我們這樣答話,也許是因為我們對親友懷有一種天生的戒備心,所以,寧可把命運說得差一點,好讓他們別向我們借錢什麼的;或者是為了轉移他們的妒忌心;或者有意在他們面前表現得自卑一些,好讓對方的地位與幸福更顯光彩。
然而,我們並不真的在唉聲歎氣和訴苦,而是故意招搖地訴苦,我們是在用煩心事炫耀自己,我們幾乎是帶著很不在乎的眼神盯著對方,仿佛告訴他說:“情況才不是這麼糟糕哩。哪兒的事,小傻瓜!”
假如我們真的在忍受病魔、失戀或貧困的折磨,反而會有些不好張口地隱瞞著。我們不會在與朋友路上相遇時對他說,醫生發現我家裡人有肝癌,或說我正為我妻子的行為吃醋吃得快要發瘋了。假如我們在忍受最大痛苦時有人問我們過得怎麼樣,我們也只會低聲說“謝謝您的關心”,或者說句什麼回避的話。我們要是大著嗓門兒說過得不好,那就是謝天謝地,就是還過得不錯。某位親友要是對我們說他過得好,准會讓我們懷疑他在隱瞞什麼糟糕的操心事。
我們通常一見面,就好像只是為了互相訴說過得如何糟糕似的,盡管我們彼此並不怎麼關心對方過得怎樣。這已成了一種形式,就像英國人一見面就談天氣一樣。說句實話,與其說是不滿意,不如說是一種弱小者的表現。這裡面有一種內在的不自信的東西。在我們的問候中乃至保守的習慣裡都表明,國家法律易改,人的道德觀念難移。我們還保持著一個愛埋怨的、受奴役的民族的一些習慣,一張嘴便訴苦,否則誰也不相信;再說,我們也沒指望誰會相信我們。
那麼,再來一遍吧:“您過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