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誠法師:在佛教新時代的起點追憶大師
——學誠副會長接受《弘化》“紀念弘一大師往生70周年”訪談
本刊記者:弘一大師往生至今已70周年,在這70年之中,您認為中國佛教最大的變化是什麼?弘一大師在近代中國佛教中,占據什麼樣的地位?我們如何去認識?
學誠法師:
中國佛教在20世紀雖歷經挫折磨難,但憑藉佛教的深厚底蘊與頑強生命力,在廣大佛教徒的努力護持下,終於從荊棘叢生中辟出生路,重振生機,弘教方式正逐步現代化,並有了相當多的實踐經驗和一批成功典范。
1953年中國佛教協會的成立,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佛教界的一件大事,三大語系佛教徒從此有了一個全國性聯合組織。中國佛教協會以“人間佛教”思想為指南,多年來在政府的支持和四眾弟子的努力下,在寺院管理、僧眾教育以及規范傳戒等方面在全國佛教界發揮了規范及指導作用;通過大災大難時對佛教徒的赈災動員以及參與實際救災和災後重建工作,進一步發揮出佛教界對國家和社會的積極作用;三屆“世界佛教論壇”的舉辦,進一步凝聚了中國佛教的力量,使之為促進社會和諧與世界和平做出了新的探索和貢獻。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國佛教協會多年來的大力倡導和組織下,我國漢傳佛教三壇大戒的傳授日趨規范和健康,如今的局面可以說是中國佛教史上前所未有的。
進入21世紀,中國佛教除了進一步完成社會化的轉換以外,還面臨著全球化的挑戰與機遇。如何將佛教傳統的教理教義與最新的現代文明成果相結合,如何讓佛教走出國門,走向世界,這也是新的時代大家需要去認真思考和實踐的。同時,如今佛教受到商品經濟大潮的沖擊,寺院商業化現象嚴重,在不少地方也出現僧源不足的現象。
弘一大師是我國近代文藝先驅、教育家、著名愛國高僧、律學宗師。太虛大師在弘一大師示寂後寫挽詩贊譽:“以教印心,以律嚴身,內外清淨,菩提之因。”前會長趙樸初居士曾評價:“精持梵行,嚴淨毗尼,著述等身,中外敬仰。”“自清末以來,各宗大德闡教明宗,競擅其美。其以律學名家,戒行精嚴,缁素皈仰,薄海同欽者,當推弘一大師為第一人。”大師的偉大,不僅體現在其自身品格的嚴明清淨,更體現在他對佛教事業不遺余力的奉獻與發揚上。他戮力纾解,使強占寺院的“廟產興學”運動化為無殃;創辦佛教養正院,培育法門幼子;深願大行,重樹南山律幢,使南山律學重興於末法時代,奠定了中國佛教復興的堅固基石。大師對國家充滿了深厚感情,在國家社會處於危難之際,為民族大義挺身而出。“念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念佛”是其愛國護教思想的高度濃縮。弘一大師有著嚴肅的做人精神和嚴謹的治學態度,在所涉及的藝術、教育、宗教等諸多領域都取得了卓越的成就,為後人留下了豐厚的精神文化遺產,在中國文化史和中國佛教史上都有著相當高的地位。
本刊記者:您的家鄉在福建省,福建自古佛法興盛,被譽為佛國。弘一大師晚年即在東南(福建)等地輾轉,弘法度生,這對您有著怎樣的影響?弘一大師的弟子圓拙老法師又是您的依止師,能否為我們開示一下您的出家及修行,和弘一大師的戒行高品又有怎樣的因緣?
學誠法師:
弘一大師在承天寺時,有一次曾對人講:“弘一是閩南人。”大師希望自己能用弘一這個名字為閩南人做一點事。大師在閩期間,極力推動僧教育,在大師身教重於言教的精神感召下,福建佛教的整體形象得到了相應提高。同時,有許多致力於弘揚律學的僧青年,追隨於弘一大師左右,並最終成為持戒嚴謹、甘於淡泊的人天師范。
圓拙老法師堪稱弘一大師的衣缽傳人。1936年老法師入閩南佛學院求學,在養正院親近弘一大師,從大師的言傳身教中,深刻地認識和體會到戒律對佛法住世的重要。尤其將大師教導僧青年應注意的四項——惜福、習勞、持戒、自尊,奉為圭臬。圓老一開始,就非常注重戒律,培養律制人才。現在漢地律學做得比較好的寺廟,都跟圓老有關系。在圓老以身作則的行為感召下,福建佛學院、莆田廣化寺的學風、道風、寺風建設得到了全國佛教界的認同。
我16歲到莆田廣化寺出家,得到他老人家的悉心栽培。我能有今天,與這位老法師有著很深的因緣。以圓拙法師曾經親近過的印光大師、弘一大師兩位來說,印光大師老實,弘一大師認真,所以圓拙法師就教導我既要老實,又要認真。我一直遵照老人家的教導來為人處世。弘一大師在家的時候,無論是去日本留學也好,在杭州教書也好,出家以後持戒也好,弘法也好,都是非常認真,也就是干哪一行,就像哪一行,精哪一行,成就哪一行。這也是非常高的境界。
本刊記者:弘一大師早年留學日本,歸國後從事教育事業多年。弘一大師出家之後,也十分注重佛教教育,曾創辦佛教“養正院”,培養法門幼子。您認為,弘一大師對近代佛教教育的貢獻有哪些?這和他早年的經歷有什麼樣的關聯?
學誠法師:
弘一大師對近代佛教教育的貢獻,一是弘揚戒律。弘一大師為近代南山律宗中興之祖,對弘揚律學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大師一方面專門培育律學人才,其弟子對大陸及東南亞佛教影響甚大;一方面對律典作了大量整理簡化的工作,如以列表的形式將比丘戒相條理化,為後人學習戒律提供了方便,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二是重視僧格。弘一大師終其一生持戒精嚴,世所敬仰,是所有出家人效學的典范。正如大師在辦佛教養正院的開示中說:“要曉得我們出家人,就所謂‘僧寶’,在俗家人之上,地位是很高的。所以品行道德,也要在俗家人之上才行。”大師的行誼風范和悲心宏願,對僧格教育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弘一大師的這些重要貢獻,與他早年教育和教學經歷有著密切聯系。大師幼年便受到傳統文化的熏陶,5歲時便隨母親讀誦名詩格言,7歲時日課《百孝圖》、《返性篇》和《格言聯璧》等。中國傳統教育以培養聖賢為目標,以人格教育為核心,注重“禮”的培養。大師在浙江第一師范學校教學期間,很好貫徹了這些原則,提倡“器識為先,文藝為後”,並且能夠以身作則,教化感染了大批學子,成效卓著。
本刊記者近代佛教的復興,離不開多位高僧大德的嘔心瀝血、精勤弘傳。比如太虛大師、虛雲大師、印光大師、弘一大師等等,都從不同的路徑為近代佛教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弘一大師肩挑復興南山律宗之重任,頭陀苦行,走出一條“毗尼興法”之路。能否談談近代中國佛教復興的關鍵是什麼?在當今社會,弘傳戒律的意義何在?
學誠法師: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近代中國佛教之所以能夠復興,關鍵在於那時出了一批具有高尚僧格的大德,同時他們也非常重視培養他人的僧格。僧格是僧人特有的品格,是在世間優秀德行的基礎上,特具出世精神的人格特質。擁有高尚僧格的僧人,定具有強大的道德感染力和感召力,對佛法住持與興隆起到主要作用。同時,這些大師都有強烈的護教、興教的使命感與責任感,“不忍眾生苦,不忍聖教衰”,從而殚精竭慮尋找復興佛教的途徑。
在當今社會,佛教的復興需要多方面的因素,其中最關鍵的也是僧人的僧格。僧格包含許多方面,如人品端良、信仰純正等。其中,持戒是僧格的關鍵,也是出家人的本分。明末清初以來,戒學不振、定慧偏弘逐步演變為漢傳佛教的一種普遍現象。從某種意義上說,佛教界整體上對戒律的重要地位認識不足,正是漢傳佛教遭遇諸多歷史曲折的主要內因。如果說經論是抽象的理論原則,那麼戒律就是具體的實踐規則。抽象的理論必須通過具體的規則才具有可操作性,才能落實為真實的淨化作用和教化力量。准確理解和把握這一精神,無論是對於個人的修學辦道,還是對於佛教的健康發展,都是極為關鍵的。
元照律師說:“佛法二寶,並假僧弘;僧寶所存,非戒不立。”(《資持記》)由此可見,僧才建設與戒律弘揚兩者密不可分,相輔相成,實為一體之兩面。僧才的培養離不開戒律的弘揚,戒律的弘揚必然促進僧才的培養。
戒律對個人而言可以止惡防非,另一個重要作用是能夠保持僧團的清淨與和合。是否以戒律作為行動的准則,不僅事關個人修學,而且關系到團體的和合與發展,這也是“以戒為師”的重要內涵。
上世紀弘一大師重興南山律宗,從而奠定了近代中國佛教復興的基礎。在科技迅速發展的當今社會中,如何將戒律與清規、管理制度相結合,更好地適應復雜多變的社會形勢,從而有利於高尚僧格的培養和佛教團體的健康發展,是目前佛教能否復興的主要因素。
本刊記者:您曾在《僧格的養成和完善》一文中提出,當今錯綜復雜的社會環境需要加強僧格教育。在當今社會,僧格的內涵有哪些內容?弘一大師又在哪些方面為我們做出了震古爍今的表范?您在僧團建設過程中,又遇到了哪些問題?如何解決?請為我們舉出一些實例。
學誠法師:
如文中提到的,我認為當今社會,出家人應該具備的僧格應包括如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人品端良,優秀的人格是僧格的基礎。大師對母親的感情甚笃,感人至深。大師聽天台靜權法師宣講《地藏經》時,當著大眾哽咽涕泣如雨,那是追念母愛的天性流露。大師為人十分謙恭,有那樣高的身份、地位和成就,卻從不以師長自居。大師的勤儉也深為人稱道。
第二,信仰純正。這是僧格的根本。最主要是相信佛、法、僧三寶的功德和相信因果真實不虛,這是大師尤其強調的。
第三,道心堅固。這是僧格的核心。它是出家人與在家人最重要的區別。道心的內涵主要包含兩個方面:一是志向高遠,出家人應以超脫生死、成就佛道和誓度眾生為志;二是離欲捨俗,出家人就應決志捨棄種種名聞利養、親友俗情,志存菩提,一心向道。大師在示寂前曾開示道:“出家要自尊人格,爭佛體面”。大師出家後所用物資簡單至極。大師出家時不見親友,後來常常謝絕通信、閉門謝客,世所罕見。
第四,戒律清淨。這是僧格的關鍵。大師終其一生持戒精嚴,世所敬仰。大師不僅自身嚴持戒律,更發大願弘揚戒律,維護正法。
第五,悲願宏深。這是僧格趨於圓滿的必要條件,既包括慈悲濟世的胸懷,又不離愛國愛教的赤子之心。弘一大師說:“學佛法者,固不應迷戀塵世以貪求榮華富貴,但亦決非是冷淡之厭世者。”“念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念佛”是其愛國護教思想的高度濃縮。
由於時代的因素,現代人普遍重視智力訓練與知識學習,而人格培養常被輕忽。為了彌補這方面的缺陷。龍泉寺組織發心出家者成立准淨人班,專門有法師帶動。平時在寺院的各個堂口承擔,一方面淨罪集資,一方面了解出家生活;要求讀誦儒道等經典,熏習高尚的人格境界;帶動法師也會定期針對問題具體引導。經過大概一到兩年的鍛煉,基本能起到規范人格和磨煉意志的作用。
淨人和沙彌階段,重點加強對皈依三寶、深信業果、建立宗旨方面的引導。比如像《高僧傳》、《賢愚經》、《百業經》、《隨念三寶功德經》、《菩提道次第廣論》等學習,強調正知見和出離心的培養。
受過比丘戒後,專門組成戒學班深入學戒。通過深細研究三大部,比丘們知道面對境界如法取捨,守護清淨戒體。
在學習的同時,由承擔來歷事煉心。根據每個學僧的特點,安排到不同的堂口歷練。經過一段時間的鍛煉,各個堂口再對調。既能全方位鍛煉學僧,又能促進各堂口間的互動、對整體的關顧。
為了保護出家人道心,不允許個人拿手機;上網、外出都要班導法師簽字,有人陪同;不發單資,生活用品按需配發;接見居士要通過僧團安排;要求大眾堅持早晚殿、午忏、誦經、誦戒、安居、研討等僧團活動。
本刊記者:在強占廟產興學運動中,弘一大師戮力纾解,使浩劫化為無殃。當今,寺院作為修行和弘法的場所,隨著社會發展與經濟繁榮的步伐,佛剎廣為中興增建。弘一大師晚年游走四方,被稱為孤雲野鶴,也無一處寺廟是其常住之處。大師的品行,對當今修行人有怎樣的啟示?“常住專修”與“游學參方”的關系如何去把握?
學誠法師:
大師品行嚴明清淨,一生淡泊名利、勤儉惜福、持戒精嚴,專求己過,不責人非,深念四恩,育人輔世,隨緣普化,德馨後來,世所敬仰,是所有出家人效學的典范。同時他對佛教事業不遺余力地奉獻與發揚,深願大行,重樹南山律幢,使南山律學重興於末法時代,奠定了中國佛教復興的堅固基石。每一位修行人應以大師為榜樣擁有優良品格,純正信仰,堅固道心,清靜戒律,悲願宏深,以弘揚佛法為己任,自勉自勵、自強不息、勇猛精進,方不負自己出家之志,不負三寶、國家、父母和師長之深恩,鑄就圓滿僧格,成為人天師表。
弘一大師沒有一般意義上的常住專修和游學參方,他的修行給人以孤僧淨侶的形象,他的修行也有別於一般的叢林修行。他的學佛、修行、弘法是一體的,這與他的個人性格和素養有很大關系。佛法是心法,是淨除我們的妄念和煩惱,弘一大師凡事認真,律己甚嚴,能時時刻刻觀照當下,把握當下,定慧等持,這便是最好的修行。“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弘一大師出家之前,就有了非常高的人格修養和廣泛的閱歷,世法圓融,佛法也容易悟入。弘一大師出家之初,便受到蕅益大師和印光大師的影響,樹立了佛法的正信正見,確立了律淨兼行的理念,終其一生,便是堅定的走下去。所以弘一大師雖然出家的時間很短,但其修證和貢獻卻非一般人所能比。
對於一般人來說,無論是常住專修,還是游學參方,都是建立在正確看待處理個人與寺院之間關系的基礎之上的。比如種一棵樹,先長出樹根主干,然後長出枝葉花果,常住專修相當於長根干,游學參方相當於長枝葉。常住專修是為了打下堅實基礎,確立修行的基點,出家人的“根本道場”就是自己法身慧命的依托。一般來說,初學者都要經過常住專修的階段,然後再游學參方,經過多方印證,這樣才能融會貫通。無論專修還是參方,最重要的還是善知識的指導,親近善知識是學佛修道的根本。弘一大師對善知識志力希求,猶如常啼菩薩。他非常仰慕印光大師,多次懇請其收自己為徒,曾燃臂以示誠意,最後終於以誠心感動了印光大師。這一點對我們學佛的人尤其重要。
本刊記者:弘一大師提出“念佛不忘救國,救國不忘念佛”,在戰亂的年代,倡導愛國愛教並重。請您談談在當今社會,四眾弟子如何踐行大師愛國、愛教的精神?
學誠法師:
愛國愛教是佛陀教法中的題中之意,也是中國佛教兩千年來的歷史傳統。佛陀在《大乘本生心地觀經》裡講到,作為佛弟子要報“父母恩,眾生恩,國土恩,三寶恩”。報國土恩就是愛國,報三寶恩就是愛教。孝敬父母,回饋社會,令家庭和睦、社會和諧,則國家昌盛、人民幸福,也是在踐行愛國愛教。
弘一大師自年輕時便有強烈的愛國思想和救國情懷,這種情懷一直延續到他出家以後。只是從以前的文藝、教育救國,轉變成念佛救國,通過最核心的人心的改造,來拯救國民、報效祖國。弘一大師的這種思想在抗日戰爭期間表現的尤為突出。大師在題寫“念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念佛”之後有記:“佛者覺也。覺了真理,乃能誓捨身命,犧牲生命,勇猛精進,救護國家。是故救國必須念佛。”抗戰期間,大師書寫大量“念佛必須救國,救國不忘念佛”字句,分贈各方,廣為結緣,勉勵佛教,激發廣大佛教徒的愛國之心。
弘一大師這種愛國愛教的崇高思想是值得我們現在的四眾弟子好好學習和大力弘揚的。當前國家處於和平發展階段,佛教和廣大四眾弟子要做的,就是如何在踐行佛陀的教法中做到為和諧社會和國家文化軟實力建設發揮佛教的殊勝作用。
佛教中的“和合、共生、慈悲、平等”,是對東方文化特質的高度濃縮,也是未來國家昌盛、社會和諧與世界和平的力量源泉。
佛教是亞洲特別是東亞、南亞、東南亞等地區的主要宗教傳統和文化力量。通過聯合國國際衛塞節、中韓日三國佛教友好交流會議、世界佛教論壇以及其他相關的宗教交流活動,佛教已經成為聯系各國人民和平與友誼的重要紐帶。
佛教是台灣社會的主體信仰,其源頭就在大陸,台灣廣大的佛教徒對祖國有著很深的感情。近年來大陸和台灣在佛教文化、教育、慈善等方面的交流越來越頻繁,通過不斷加強海峽兩岸的友好往來,加深兩岸人民的感情,為促進國家和平統一發揮了重要作用。
慈善事業是發揮佛教濟世利人傳統、回饋社會最好的形式。近年來佛教的慈善事業蓬勃開展,許多佛教慈善組織和基金會,在赈災、助學、救貧等方面發揮重要作用,幫助國家解決了很多實際的問題。
復興中華傳統文化,促進國際友好交流,促進國家和平統一,發展公益慈善事業,這些也都是佛教四眾弟子愛國愛教、報國土恩、報眾生恩的下手處,能夠更好地展現佛教的良好形象,為佛教發展創造更好的外部環境,對於發揮佛教在國家建設中的積極作用都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是我們佛教界現在、將來都要努力做好的事情。
本刊記者:印光大師與弘一大師有甚深的法緣,龍泉寺“南無阿彌陀佛”六字即是印光大師手書。弘一大師在佛法上,窮究華嚴、中興律宗、深研淨土。多年以來,龍泉寺在法師您的弘化下倡導“法門平等、八宗並弘”。請您開示一下,淨土宗與律宗的關系是怎樣的?道場建設中如何權衡念佛和持戒兩個方面?您是如何看待淨土法門的?如何念佛,方能如法如理?請您結合龍泉寺僧團建設中的實例,為我們開示一下。
學誠法師:
所謂宗派,就是祖師把三藏十二部這樣浩瀚的典籍都吃透、消化後建立的一套非常完整的佛法體系。蕅益大師對漢傳佛教用禅、教、律、密、淨五門來概括。教就屬於教法,律、禅及密是屬於行法,淨土法門屬於果法。淨土法門的優越之處,因果是同時的,正如永明延壽禅師所說:“一念相應一念佛,日日相應日日佛。”
無論是哪一個人修哪一個法門,首先應該持好戒律。“欲游佛海,先知戒海” 。五夏以前專精戒律,通達開遮持犯方可聽教參禅。戒律是修行的開始。其次就是教理,教理明則開解自通,教理就是理論,理論指導我們的實踐。戒律是規范,是我們行為的規范。必須通過教理來幫助,我們這個戒律才能夠學得更好、持得更好。第三步是禅觀。禅觀跟禅宗不一樣,也可以說是定。其次是密宗。密宗有種種的感應。最後是淨土宗,淨土法門。所以,淨土法門是一個最深奧的法門,也是一個最圓滿的法門。律、教、禅、密這四門都可以以淨土為歸。五門之間不是互相對立的。所以蕅益大師又強調說,沒有解和行的戒律,不是真正的戒律。近代太虛大師認為,戒律和淨土不可以成為單獨的宗派,因為任何宗派的佛教徒都應該嚴持戒律、修持淨土法門。
念佛最關鍵的就是一心不亂。念念都是佛,心與佛相應,內心的煩惱就沒有了。剛剛開始的時候,時間、地點要相對的固定。持戒也要一心不亂。修任何的一個法門都要求一心不亂。
淨土法門也不僅僅是念佛,需要明白念佛的道理。《觀無量壽佛經》中就指出,要以“淨業三福”為基礎。第一福:“孝養父母,奉事師長,慈心不殺,修十善業”。第二福:“受持三皈,具足眾戒,不犯威儀”。第三福:“發菩提心,深信因果,讀誦大乘,勸進行者”。弘一大師也特別指出持戒和發菩提心對淨土法門的重要。清淨持守八關齋戒一天一夜,可以往生中品,持守具足戒更是千穩百當,但要真正清淨就必須學戒。圓老所傳,廣化寺以“持戒念佛”為主要的修行法門,即是繼承弘一大師和印光大師的道風。弘一大師還特別提出,修淨土的人一定要發菩提心,廣行六度,是為度眾生而去極樂世界,現世度不了,應生慚愧心,所以才要去極樂世界修行有成再來度化。否則,人家認為佛教不關注實際問題,與社會脫節,這是導致佛法隱沒的因緣。有的人以念佛法門排斥其他的宗派,也排斥各種善行,覺得一句佛號就好,結果不但沒有積累到往生的資糧,還造下謗法的業障。在寺院的道風建設中,應多強調建立正見、護持佛教、發菩提心、精嚴持戒的重要,特別是剛出家的人資糧未具,應多服勞,建立基本的正知見,以後修淨土或其他的法門都有保障。
本刊記者:能否為我們開示一下,您所認為的弘一大師心目中的理想僧團、理想的叢林建制、理想的佛化社會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學誠法師:
理想的僧團,首先是清淨持戒。持戒是出家人的本分,也是一個理想僧團和合增上、長久住世的關鍵。大師終其一生持戒精嚴,世所敬仰,更是所有出家人效學的典范。持戒重在律己之精神,而非律他。大師曾說:“學戒律的須要‘律己’不要‘律人’,有些人學了戒律,便拿來‘律人’,這就錯了。”大師如是說,更如是行。他曾在給亦幻法師的信中自陳:“在白湖講律未穿大袖的海青,完全荒謬舉動,違反習慣,承炳瑞長老慈悲糾正,甚感戴之。”(《弘一大師在白湖》)其嚴於律己,可見一斑。
其次是道風純正。從培養和樹立對三寶、因果的信仰入手,在僧團內形成一股純正的道風。大師親手創辦的佛教養正院,其教育宗旨即為“深信佛菩薩靈感之事,深信善惡報應不爽,深知為何出家與出家後應作何事等等。”
第三是見行合一。解如目,行如足。首先要對佛法建立正確的信解,樹立正見;其次發起忘我乃至無我的大精進,難捨能捨,難行能行,才是真正的出世丈夫。大師在《〈八大人覺經〉釋要》的開示中說:“佛法所以雲‘空’、‘無我’者,意在破除常人所執之小我,將其多生以來自私自利之卑劣丑陋之惡習慣徹底消滅。然後以真實光明之態度,於世間一切之事,皆認真實行。勇猛精進,決無倦怠,雖喪身命,亦不顧惜。”
理想的叢林建制:在戒律的基礎上,古代叢林制和現代學院制相結合,同時融入現代的一些科學管理方式方法,叢林學院化,學院叢林化。在弘一大師為佛教養正院擬定的《教科用書表》中談到:“以上計有五科(訓話,讀書,講書,國語,習字),應更加習勞一科。院中不用使役,凡挑水、挑飯、掃地等,一切事物皆由學僧任之。”“此中如僧中威儀、行坐進退、言語飲食禮拜,乃至課誦楗椎等,皆由教師於訓話時隨宜授之。”從中可以看出既有古代叢林的傳承,又有現代學院的氣息。
理想的佛化社會:1、有清淨和合的僧團住世。因為清淨和合僧團的住世是佛法住世的一個重要條件。弘一大師也曾致力於整頓佛教教育,培養優秀僧才,為建立清淨和合的僧團創造條件。2、有五戒十善的基礎。弘一大師致力於弘揚律宗,以身示范,勸人為善,淨化人心。在弘一大師的心目中,一個理想的佛化社會肯定是崇尚五戒十善的。
本刊記者:通過媒體等了解到,一些名校學子在龍泉寺出家,其中不乏才子型的,正如弘一大師早年出家一樣,備受社會關注。結合弘一大師一生的歷程所給我們的啟示,請談談您怎麼看待這樣的僧才?中國佛教又如何去吸納類似的人才加入,並為弘法利生做出貢獻?
學誠法師:
弘一大師一生的示現及其培養僧才的努力,對佛教發展有著深遠影響。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自古皆然。趙樸老就曾指出,當今佛教發展最關鍵的,第一是人才,第二是人才,第三還是人才。我曾在《對新世紀中國宗教的一些思考》一文中寫到:“下大力氣培養一批能融會中西、博通古今,既明悉當今世界宗教狀況,又有中國宗教深厚功底的宗教界人才。這些人才不僅要成為多元宗教文化交流的橋梁,還要成為傳播中國宗教文化的使者,在國際宗教界展示中國宗教和中國宗教徒的風采。同時,這些人才還必須了解當代中國社會的狀況,把握時代發展的脈搏,高屋建瓴,構築當代中國宗教的宏基偉業,並成為抵御邪教發生、蔓延的堅強堡壘。振興中國宗教的希望在人才。”
雖然龍泉寺有一些高校畢業的學子出家,但還需要進一步培養,才能成為一名優秀的佛教僧才。社會上的人才標准並不能原封不動的搬到佛教裡來。就佛教整體來看,人才不足的局面依然存在,人才的合理使用與高素質人才的培養,尚不能滿足需求,需要大力培養信解合一、見行合一、學弘合一的人才,乃至國際性的弘法人才。
隨著中國社會各項事業的全面復興,佛教作為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國際上越來越多的人渴求了解佛教、學習佛法。有高素質的年輕人出家,這體現的是社會對佛教的需求,以及年輕人自身對精神生活的追求。我覺得從中我們應該思考的是,我們能否滿足社會的期望,培養好這批人才,為社會提供更豐富的精神產品,提高國家的文化軟實力。這就需要更加注重佛教自身的建設。
本刊記者:您曾參與編撰《弘一大師全集》的工作,請問,弘一大師出家前和出家後的思想、文風差別大嗎?從其作品中是否能看出,其中存在一條泾渭分明的界線?從繼承、弘揚佛教文化的角度來說,我們當代人在收集整理佛學大德的著作方面,有哪些注意事項?
學誠法師:
弘一大師在繪畫、音樂、金石、詩歌、戲劇等藝術各方面都有很高的天賦。他早年的詩作,兼受屈原、杜甫等的影響,留日歸國後,詩風更加平和、灑脫,接近李白和王維的風格。法師的書法融合各家之長,又受晚清碑學思想的影響。出家後,大師全身心投入佛法修持,很少做詩,其書法作品則以寫經為主,弘揚佛法,與大眾結緣。大師還著有《護生畫集》、《清涼歌集》等,亦是為弘揚佛法,勸導人心。
這與法師的境遇及思想變化是有關的。法師早年懷才不遇,遭受諸多生活坎坷,又正值國家危亡,思想主在入仕救國,抒發人生感慨。留學日本,法師在西方藝術方面建樹頗多,主張中西文化的有機融合。歸國任教,培養人才,所思多在藝術、教育、傳統文化方面。法師雖早年受過佛法熏陶,但真正深入是在經歷了一系列人生的境遇之後,看到人生苦難、國土危脆而轉入佛教,究竟解決生命的問題。
當代人收集整理高僧大德的著作,應力求完備,方方面面的材料都不應輕忽,都能給後人很大啟發。同時,要做好分門別類的梳理。對於還在世的高僧大德,尤應參照現代信息檔案存儲的方式,使用錄音、攝影、攝像等多種渠道全面地記錄大德的言行、思想,同時要及時地學習、研究,並使用網絡等信息技術手段向社會傳播、流通。
本刊記者:弘一大師在世時,曾多次對青年佛教徒進行開示,令大家惜福、習勞、持戒、自尊。法師也一直在做同樣饒益眾生的法務,請問您對當代的青年佛教徒(包括居士)修學佛法,有什麼寶貴建議呢?
學誠法師:
有三點。第一,有信仰。信仰為入道之門、功德之本。建立對三寶真誠、深厚的信仰,是青年佛教徒修學佛法的根本之務。有了信仰,人才能自律,才會自覺自願的用佛法來規范自身的行為。否則人的行為就是造作出來的,內心並不真的相應,這樣學佛很難長久。
第二,能吃苦。這一點對有志出家的青年尤為重要。學佛要想深入,就要修改習氣,磨煉性情,吃眼前的小苦是為了避免將來的大苦,所以培養吃苦耐勞的精神和毅力是很重要的方面。歷史上很多大德高僧都是這樣走過來的,比如智者大師、玄奘大師、惠能大師。否則佛法學了很多,反而容易助長我執我見。吃苦還可以提高人的踐行能力。我們講學佛要發大願,但不能落入空願、口號。如果一個人怕麻煩、怕吃苦,最後很容易變成只圖個人清靜辦道,脫離團體學修氛圍,最後跟眾生都脫節了。
第三,愛學習。佛教青年應該具有旺盛的學習熱情,一是學習自利的法門,二是學習利他的方便。兩者都很重要。佛教所講的“五明”,實際上概括濃縮了古代世出世間的一切學問。我們要把握當前的時代緣起,使佛教與社會之間能夠產生充分的互動和溝通,就需要把佛教根本義理與當今時代精神在我們內心中加以很好的結合。因此,青年佛教徒應該循序漸進不斷吸收豐富的佛法營養,並且具有一定的文化知識,關心當今時代的主要問題,增長回應當今時代主流思想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