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出家的因緣,不僅僅是靠善知識的成全與支持,也來源於我在醫院的一番經歷,來源於我的病人與老師。
想起我曾經負責的病人,首先在眼前浮現的便是一瓶又一瓶的鮮血,那是一位病人吐的。當時他已經是肝硬化晚期,因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而不斷嘔吐鮮血;但因病情過重,又進入肝昏迷狀態,所以無法實施止血措施。我們用盡了一切辦法,甚至想到用人工置肝術,但最後都無法挽回他的生命。他是那麼年輕,才三十來歲,是一名警察,長得非常高大。家人時刻陪在他的身邊,也不停地抹眼淚。方法用盡了,我們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鼻孔、嘴巴、耳朵,不斷噴出大量鮮血,用“七竅流血”這個詞來形容他當時的狀況,我想一點也不為過。看到他那麼危急的狀況,我們都以為他活不過一天;可是一天、兩天、三天……直到第四天早上他才痛苦地離世。
我想他一定是非常眷戀這個世間的,要不然怎麼會以超出常人的毅力堅持了這麼多天呢?然而死神終究沒有放過他。
作為一名佛弟子,面對他這樣痛苦的情況,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不斷地念佛,希望他早點隨阿彌陀佛到極樂去;但是另一方面又想到,如果他沒有隨佛走,而是墮落到地獄,那真是太恐怖了!經上說:“一失人身,萬劫不復。”地獄之苦那是想都想不過來的!我心裡十分著急,甚至有時候著急到都想給他下跪,拜托他快點跟阿彌陀佛走吧。
就在我一次又一次給他助念開示時,看到他那樣地狂躁(陷入肝昏迷的病人一般都很狂躁),仿佛看到了地獄,地獄眾生個個面目猙獰,張牙舞爪地來索取他的性命一般,這樣的畫面甚是恐怖。
之後,我常常在午夜夢醒時分,想起他那痛苦而慘烈的情形,讓我不由自主地寒毛直豎。想到生命如此無常與不安,我的內心滿是痛苦與無助。
後來,與我一起負責這位病人的老師,在一個比較平靜的夜班裡對我說:“小王(我俗家姓王),你以後打算找什麼工作呀?”我很訝異地看著老師說:“不是做醫生嗎?”在我的認識裡,學醫只能做醫生啊,不然還能做什麼?老師看了看我,說:“這段日子,以我對你的觀察,我覺得你思想比較簡單。如果你想做醫生,那就先做一兩年吧,我勸你以後還是改行吧。”老師繼續說:“將來的醫療環境只會越來越惡劣,這些都是可以預見的。你覺得你能應付嗎?”聽到這句話,我心裡一震,陷入了沉思。是啊,我能應付得了嗎?對一個病人我都會如此憂傷煩惱,更何況將來要面對成千上萬的病人。先撇開惡劣的醫療環境不說,就算我能夠解決他們身體上的痛苦,可是他們心裡的苦痛該怎麼解決呢?
我本來想好好做個念佛人,做個小醫生,可是事情總是不那麼完美,周圍的環境與人、事、物總會出其不意地讓我陷入苦惱之中。
在醫院裡,我想我最大的收獲就是增強了自己的無常感與出離心,所謂“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生命在呼吸之間”。倘若我的生命就在這一刻結束了,我是願意在醫院一邊動手術、寫病歷,一邊念佛往生呢?還是選擇在寺院一邊為阿彌陀佛做事,一邊念佛往生?如果我在世俗生活,遠離善知識的教導,反而會沾上許多世俗的習氣,那樣我還能保持正念,不間斷地念佛嗎?這些危險性都太大了,我不敢冒這個險。
於是我選擇了出家。有人說我這是在逃避,我對此是承認的:我就是在逃避啊,我逃避苦難,向往極樂,難道這不對嗎?如果要把出家當作是一種這樣的逃避,那我們都逃吧,逃到阿彌陀佛那裡,躲避閻羅王的追捕,這不是很好嗎?!
這就是我的出家因緣。非常感恩那位病人用血的代價讓我明白了生命的意義,也感恩老師的“棒喝”讓我看清了自己。
從此我便在阿彌陀佛愛的懷抱裡安心地做一個念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