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土》雜志 文/慧研
從上海到東林寺
對於要不要去東林寺打佛七,直到9月29日,我還在心裡糾結,因為這次佛七來回加上路上的時間要將近10天,10天我能背多少單詞、做多少題啊!
正如從沒想到會去東林寺打佛七,我也從沒想過自己會學佛。在我之前的印象中,進寺院那是迷信的人才做的事,而我怎麼說也受過高等教育,怎麼能做此等愚昧無知的事呢?一年多之前接觸佛法,也是從哲學角度開始的,因為我實在有太多的人生問題找不到答案,很多事情我不明白為什麼,很多選擇對我來說都是兩難,所以天天在糾結中度日。對於人生的緣由和真相,佛經比我看過的一切哲學書都解釋得更圓滿更究竟,讓我不得不心服口服。
就算如此,修行路上我還是一點沒有精進。我覺得我根本不算是修行人或學佛人,因為我從沒有定課,念佛只是沒事時念幾聲,但大多時間都覺得自己有事。經文讀了幾次就束之高閣,家裡供了一尊佛像,說是供,但沒有香花,只有一小供杯常常忘記換,導致好多次差點水都干涸……
為什麼如此呢?是因為信願不足。我是有懷疑的,佛菩薩真存在嗎?極樂世界真有嗎?雖然我從書上和現實中聽說過很多不可思議和無法解釋的現象,可我對來說,佛菩薩除了畫像或雕像,真身我是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於是就一直在糾結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說不太信吧,但心裡還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如果不相信的話,萬一等到死的時候,發現真有六道、真有極樂世界,那我豈不虧大了!於是就拼命說服自己還是信吧。所以,信、願、行三大基石,我是信中帶著疑,人又懈怠,找各種借口偷懶,所以基本沒啥行。即使有願,那也是因為貪心,實在是佛經上面描繪的極樂世界太美好了,誰不想去啊!
落荒而逃的義工經歷
到了東林寺,還沒來得及到處逛逛,就和其他兩位師兄一起以義工的身份來到了廚房。一進廚房,我真的傻眼了,一個大鍋台,兩口大鍋,一堆待洗的廚具。天啊,我居然要當圍著鍋台轉的人,做這種事情,我以前光想想都覺得可怕。但沒辦法,來都來了,系上圍裙,沒有手套,開始洗刷刷。
廚房的活太沉太累了,腰要一直彎著,使勁地伸長胳膊洗那些大大的蒸飯鐵屜,洗好後,還要傳送給下一家。這鐵屜太沉,幾次下來,胳膊就有了沉重的感覺。除了鐵屜,還有木桶,飯粒偏偏要躲在你看不見的木板縫隙中,好幾次都沒洗干淨,被火眼金睛的老居士發現,她們還得返工重洗。老居士們手腳麻利,動作迅速,一氣呵成,我在呆愣中慚愧,在慚愧中糾結。大概最多洗了兩個小時,好不容易都洗完了。負責廚房的師父讓我們明天再來,但我最終在糾結中有了逃跑的打算,探了探另兩位師兄的口風,原來她們也有此意,終於找到安慰了,於是我們一拍即合,集體逃遁,徹底從廚房銷聲匿跡了。
心裡是慚愧的。後面的幾天,每次坐在齋堂用齋,看到那些義工居士統一指揮般訓練有素,簡直媲美五星級酒店管理公司培訓出來的,懷抱著一大摞搖晃著仿佛隨時要坍塌的碗塔,快馬加鞭地沖鋒陷陣,我都替他們捏把汗。就覺得他們能堅持下來,真的不容易,再想想自己的丟盔棄甲,真的非常慚愧。後面又更多地了解了義工的辛苦,也知道了做義工對自己修行的幫助。我打算一定還要再去至少完整地做一回義工,不能再和這次一樣,以致每當別的師兄聽到我們這次義工經歷,說出隨喜贊歎時,我都替自己臉紅,恨不得地上有個縫能鑽進去。
老實念佛不是說說而已
之前總覺得南無阿彌陀佛這句洪名有點枯燥,有點單調,感覺不玄也不妙,只有六個字,念啊念的,最大的變化也就變成四個字,還是要不停地念。
我一天念佛的行程如下:早上在昏沉中期盼著早餐,上午在混沌裡巴望著午餐,中午睡了一覺,因為受了八關齋戒,沒得晚飯想了。下午就清醒著妄想紛飛,晚上在腿酸腳酸中思念著那張硬邦邦的木板床。就我這樣,我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來念佛的,鍛煉身體還差不多。
這種狀態直到10月4日三皈五戒那天,大殿裡大家剛開始念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時,我的肚子突然開始劇痛,出了一身冷汗,整個人根本站不住,幾位老居士教我掐虎口也緩解不了疼痛,我只能縮在跪墊上。一位老居士對我說,你這是業障現前,我就拼命念阿彌陀佛。神奇的是,過了一會,肚子真的就不那麼疼了,雖然是縮著,但我能聽清楚大安法師的話,就這樣受完了三皈五戒。
很奇怪,三皈五戒受完的第二天早上,我居然沒那麼困了,起床也沒那麼痛苦了,對於我這個睡神級人物,這是非常罕有的事情。
當然,念佛時,我還是在潮來潮去的妄想中思緒紛飛。節拍不同的四句佛號裡,其中有一句讓我有一種特別悲傷難過的感覺,非常非常地想哭。那句佛號仿佛是自久遠的曠古中傳來的聲音,又仿佛是音聲海裡的深情呼喚,是你唯一的救贖和希望所在。仿佛沒了這句佛號,你就會掉下萬丈深淵,然後萬劫不復,這種感覺,是我從來沒有過的,而且我描述不明白這種感覺,真的只能意會,不可言傳。
外面沒有別人,只有自己
有一天早齋,排隊的規則突然有了小變化,前幾天都是師父先進,然後左右兩邊排隊的人依次進入,但那天變成了師父進去後,搭缦衣的先進去,然後才是穿海青的。那個早上只隔了兩個人,我就沒輪上第一堂,只好在齋堂外面等待。明知道這樣的規則是正確的,但心裡還是有一點惱怒,只是因為自己這樣傻站著等待。
正在這時,對面的隊伍裡突然起了爭執之聲,原來是一位老居士沒有戴胸牌,義工提醒她,結果老居士惱怒了,氣沖沖地走了,沒幾分鐘又氣沖沖地掛著胸牌回來了,開始大聲指責義工刁難她,任憑義工們怎麼道歉和勸說都無效,老居士不依不饒,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在安靜的早上顯得異常尖銳和清晰。老居士的怒火一時難以平息,隊伍裡開始有人念起了阿彌陀佛,於是大家一起念起來,聲音終於蓋過了老居士的聲音。
那一刻,我看著那位委屈、惱怒的老居士,就像看到了自己,我看到了我常常升起的無名之火和瞋恨心。我不夠寬容,心中也沒有多少慈悲,一直以來都是獨善其身,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我對人沒有足夠的耐心,大凡看不慣的事,我習慣表面沉默,心裡鄙視,以自己的想法妄加評論。心中的分別是如此根深蒂固,那不易察覺的優越感和傲慢早已滲入我的內心。
我從沒想過,其實所有的外在現象,都是我內心的投射。我想起了前一天我在羅漢殿數羅漢而得到的那首偈子:“人生第一要糊塗,雞毛蒜皮休锱铢。省得一份閒心在,如雲在天任卷舒。”一直以來的我,都喜歡凡事算得清楚,理個對錯分明,對人要求苛刻,對事要求完美,可這完美又哪能追求到?這個世間,本來就沒有好壞,沒有對錯,甚至沒有善惡之分,有的只是因果。
我突然理解了佛的慈悲,因為知道緣由,因為完整地知道,才會慈悲。而眾生仍在迷中,看不到緣由,只看到不同業力感召下的結果,於是也不懂得慈悲,後果就是錯上加錯。學佛,真的要時時觀照自己的心,外面沒有別人,只有自己。
誰的心裡都藏有一段悲傷
這次佛七之行的另一個收獲,就是有緣結識了很多師兄,她們或可愛,或幽默,或爽朗,或文雅,但共同的是都有一顆赤子之心。我相信,所有最初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段自己的往事,富貴學道難,又有幾個人能幸運地在快樂無憂中走上學佛之路的呢?每個人學佛的理由可以簡單到四個字概括:因緣到了。也可以長到是一篇說不完道不盡的故事,我們都是像落水的人緊緊地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走上學佛之路的。
弘春師兄的媽媽念佛非常精進,她對我們說,她已經七十五歲了,不知道還能來打幾次佛七,不像我們年輕人還有很多機會再來。聽了這句話,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非常難過,即使此刻的我還年輕,但轉眼會到暮年,她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
我還記得第一次讀《地藏經》看到那句話時的淚如雨下:“父子至親,歧路各別,縱然相逢,無肯代受。”還有《無量壽經》上所說:“生死常道,轉相嗣立。或父哭子,或子哭父。兄弟夫婦,更相哭泣。顛倒上下,無常根本,皆當過去,不可常保。”那一刻,我感覺到身為人的悲哀和無力感,黃泉路上無老少,即使再難捨的人,都會生死一別兩茫茫,即使再相見也是相逢不相識了。
我們一路都在這喧鬧嘈雜的紅塵中摸爬滾打,掙扎過,疑問過,笑過,也狠狠地哭過,然後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渾然不知下一刻走向何處。是的,你看不見命運手裡的牌,無從得知下一張輪到自己的是好是壞。這個擁擠的人世間,來去最多不過百年,有些人還要中途掉隊,而你又根本不知道掉隊的人中有沒有你自己。在生死面前,其他一切事都不過爾爾。我們每個人都是生死路上的難兄難弟,有著相同的孤單,也有著不同的功課。
一切都是夢一場
到了要離開東林寺的時刻,我卻發現自己還有許多遺憾,念佛沒有念好,沒有拜過捨利塔,甚至沒有請香到大雄寶殿禮拜,可人生就是這樣,再美的相遇,終歸別離。
生命的無常與悲哀,時時上演,滿目所見,盡是離散與殘酷,別人的遭遇讓你唏噓不已,那輪到你時,又當如何?看著自己最親最愛的人離開,你該怎麼辦?你會怎麼辦?很多人在痛苦掙扎中總是安慰自己,不管怎樣,生活還是要繼續,時間會撫平一切傷痛,痛苦會過去的,日子終歸會好轉的!這真的是勇敢嗎?即便這是這個社會教會我們的勇敢法則,可這只是愚勇啊,我們在輪回裡打滾慣了,遭遇同樣的痛苦卻從不醒悟,從不去想為什麼會這樣,於是生生世世上演著同樣的生老病死和不變的悲歡離合。
如同我們在睡夢中經歷著喜怒哀樂,然後在醒來的一刻或怅然若失,或心有余悸,這時才發現那些如此真實的感受原來不過都是夢一場。而人生又何嘗不是大夢一場呢?只是對我們而言,時間相對比較長,還沒有到醒的時刻,讓我們忘記了自己其實在夢中,總以為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於是在怨憎恨、愛別離中輾轉反側,那麼,等從人生這場夢境醒來的那刻,我們又將如何呢?是哭天喊地中為業力的牽引奔赴下一場夢境,還是平靜從容地永遠離開這一場場無休止的輪回之夢,也許答案就在當下,就在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現在的我開始明白,修行人沒有明天,生命就只有一天,那就是用來念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善緣也好,逆緣也罷,時時不要離開彌陀名號,順境逆境都要死死守住這一句萬德洪名。
淨土法門的微妙與殊勝,“南無阿彌陀佛”這六字洪名的慈悲和功德,恐怕這世間所有華麗的語言和優美的文字都不能完全講述明白,就算天下所有的樹葉都變成舌頭,也說不盡這種快樂。唯有自己親自去修持,才能深刻地體會和感悟,才可慢慢地從偏見我執、管中窺豹走到另一番廣闊無垠的天地中,“朝聞道,夕死可”都不足以形容這種感受。學佛真的不是迷信,也不是消極無奈的避世之舉,而是積極地面對人生問題,正視自己的缺陷和不足。每一個聞到淨土的人,都是幸運中的大幸。願所有修行路上的師兄,尤其是和我一樣生死心不切的年輕人,今生千萬別與淨土擦肩而過。念佛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