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木大拙與鈴木俊隆,都是日本人,說起美國人的禅生活,怎麼扯到兩位日本人身上了?只是因為,這兩位鈴木對美國人禅生活的影響可謂首屈一指。如果說中國的法師把佛教帶到美國,只是讓旅美的華人有了禮佛的去處的話,那麼,兩位鈴木在美國的作為,是讓真正的美國人進入了禅生活,他們是直接影響西方社會的禅師。鈴木俊隆稱自己是 “小鈴木” ,而稱鈴木大拙是“大鈴木”。
鈴木大拙(1870-1966)是與魯迅(1981-1936)同時代的人,而且兩人曾經有過一面之交。鈴木大拙,本名貞太郎,出生在一個世代為醫的家庭中,18歲時他進入第四高等學校本科一年級學習,但因家庭原因而退學。憑著較好的英語水平,在19歲時到石川縣一所小學校高等科擔任英語教師,次年獲得英語科教員的臨時執照,而正是憑著這一點,讓他有了與英語相伴一生的不凡經歷。這一年,鈴木大拙開始對源自中國的禅宗產生了深厚興趣,業余時間就跑到富山縣國泰寺跟隨雪門禅師參禅。
21歲時,鈴木大拙辭去在小學校的任職,進入東京專門學校(早稻田大學前身)學習,有機會到不遠處的鐮倉圓覺寺,相隨今北洪川參禅,正式開啟了他的禅修生活。在今北洪川圓寂後,鈴木大拙又隨宗演禅師繼續參禅。宗演禅師賜鈴木法名“大拙”,源於中國老子的“大巧若拙”。從此,鈴木貞太郎便改名為鈴木大拙。修禅期間的鈴木大拙“煙酒不碰,言行不失檢,沒發生過很風趣的逸事,也不曾有過閃失,僅僅是常去自家門前的點心鋪買包子,狼吞虎咽地吃著。他沉默寡言,言行潇灑,帶有十足的仙風道骨。”此時的他已經“朦胧地具備了一種迥異凡人的風度”。
鈴木大拙潛心閱讀了大量佛教經典、禅宗著作和西方哲學著作,讓他第一次在頭腦中有了東方禅學與西方哲學的激蕩。可以說,在他的思想影響西方之前,西方的思想已經影響過他一次。1892年,22歲的鈴木大拙想對西方哲學有更多的了解 ,進入東京帝國大學哲學科選科,但讓他念念不忘的還是禅學,於是,在1894年就又離開了東京帝國大學。從法脈傳承來看,鈴木大拙師承明治一代名僧今北洪川與釋宗演,屬日本臨濟宗圓覺寺派,其源頭可回溯至宋元之際來日弘法的漢僧無學祖元,以弘臨濟禅為宗。
1893年,萬國宗教會議在美國芝加哥舉行,宗演禅師作為日本代表出席會議,鈴木大拙將宗演禅師的文稿翻譯成英文,並同時擔任隨行翻譯一職。經過鈴木大拙翻譯的禅學文稿,第一次出現在了美國。23年的鈴木大拙在美國的首秀,就以對佛學的深刻理解與對英文的娴熟把握,折服了美國學者,他首次將因果、涅槃等名詞,用英語精准地介紹給了對此幾乎聞所未聞的西方人。在會議期間,鈴木大拙結識了美國的著名佛學學者保羅·凱拉斯。回國以後,他把保羅·凱拉斯的名著《佛陀的福音》譯成日文出版。由於鈴木大拙對佛學的深刻理解和譯文能准確表達原著風格,使保羅·凱拉斯非常欣賞。
四年之後的1897年,鈴木大拙再次踏上美國國士,他進入伊利諾斯州的一家出版社,協助保羅·凱拉斯從事有關東洋學的論說、批評、校正工作,並將中國老子所著的《道德經》及其他道教典籍翻譯成英文,同時從事一部分的雜志編輯工作。這一去,鈴木大拙在伊利諾斯州的拉薩爾就住了11年,直到1908年2月,他從此變成了一位美國通。1900年,鈴木大拙在美國出版了《大乘起信論》英譯本,引起學界再度注目。1905年,宗演禅師訪美,鈴木大拙全程擔任宗演的講演翻譯,在美國各地巡游,產生很大影響。1907年,37歲的鈴木大拙英文著作《大乘佛教概論》在倫敦出版,並在美國緬因州第一次舉行關於佛教的公開講演。
從此以後,鈴木大拙與美國,以及歐洲保持著密切的學術聯系,著書、講學、演說、會議讓他一去進入西方國家。1909年,39歲的鈴木大拙,返回闊別12年的日本,先後擔任學習院講師、教授和東京帝國大學文科大學講師。1910年在日本創辦《禅道》雜志,1914年開始在英國的《新東方》雜志上連載禅學論文,形成了一次對西方學術界強有力的禅沖擊波。41歲時,鈴木大拙與美國人比亞特尼斯·倫結婚,英語已不僅僅存在於他的學術世界,更深入到了他的家庭生活。
1927年,鈴木大拙出版《禅佛教論集》,這被視為禅宗思想傳到西方之始。“偉大的智者鈴木大拙。他的富有魅力、充滿了生活力的作品,應當是西方人的新的福音書。”(《禅的精神:一種生活方式》)還有的人干脆贊歎“鈴木博士是個聖人”,並認為:“鈴木博士那種絕不妥協、滿含詩意,而且深度、宗教性的解釋,在他的追隨者看來,實在是靈與智慧的雙重挑戰。”(《禅與心理分析》卷首附《鈴木大拙博士訪問記》)
1936年11月,66歲的鈴木大拙再次赴美,先後在美國中部和東部諸大學講演,並在洛山矶的西本願寺說法,直至翌年1月歸國。1949年6月,79歲的鈴木大拙赴夏威夷,出席在夏威夷大學召開的第二屆東西方哲學家會議,從9月到翌年2月,在夏威夷大學講學。1952年2月,82歲的鈴木大拙任哥倫比亞大學客座教授,先後講授《華嚴哲學》《禅的哲學與宗教》等課程。1957年1月,87歲的鈴木大拙在紐約成立禅研究會,並擔任會長一職,9月還與當時正在訪美的久松真一共同在哈佛等大學講授禅學。1959年6月,89歲的鈴木大拙出席在夏威夷大學舉行的第三屆東西方哲學家會議;8月,被夏威夷大學授予法學博士的名譽學位,同時被授予名譽學位的還有印度的拉達克裡希南和中國的胡適。
作為現代日本禅學的開拓者,鈴木大拙畢生所信服的,是六祖慧能以來的中國頓悟禅。他手不釋卷、百讀不厭的是《碧巖錄》《臨濟錄》等中國禅學論著。1916年46歲時,他帶了一批日本學生第一次來中國“朝聖”,先後到泰山、曲阜、北京等處參觀名勝古跡。由於鈴木大拙對中國的真誠摯愛,在出發之前,他告誡學生說:“你們將到另一個國家參觀。到了那裡,你們對於當地人民所尊重崇敬的東西,也要同樣表示十分的敬意才行。”其時,魯迅先生無法“驅除”自己的痛苦、悲哀和寂寞,只能在北京的紹興會館中抄古碑、讀佛經、刻印《百喻經》、繕寫《法顯傳》……,生命在暗暗地消磨。
1934年5月初至6月下底,64歲的歲鈴木大拙第二次赴中國和朝鮮進行佛教實地考察。鈴木一行由南向北,先後參訪了靈隱寺、淨慈寺、天童寺、阿育王寺、佑聖道觀、雪窦寺、瑞光寺、戒幢律寺、報國寺、清涼禅寺、金山寺、白雲觀、雍和宮、觀音寺、北京大學等,與大批中國僧人、居士及知名人士相見,其中包括:有王一亭、魯迅、常惺、太虛、圓瑛、印光、胡適、湯用彤等。
在1934年5月10日的《日記》上,魯迅寫道:“上午,內山夫人來邀晤鈴木大拙師,見贈《六祖壇經·神會禅師語錄》合刻一帙四本,並見:眉山、草宣、戒仙三和尚,齋籐貞一君。”會晤以後還合影留念。魯迅當時應眉山之請,特地以《金剛經》中的經句題贈眉山:“如露復如電 書奉 高畠眉山師 魯迅” 。鈴木大拙對與魯迅的晤談非常滿意,他知道魯迅能飲酒後,還要秘書齋籐貞一送去一箱麒麟牌啤酒,贈給魯迅。直到晚年回憶,鈴木大拙還說:此行“獲益良多”。回到日本,鈴木大拙撰寫出版了《支那佛教印象記》,專函寄給魯迅。魯迅在1934年10月28日《日記》中記道:“得鈴木大拙師所贈《支那佛教印象記》一本。”關於二人的會見,鈴木在《支那佛教印象記》“寫真細說”中作了如下附記: “因內山書店主人的幫助而會見魯迅先生。與短軀偉貌的魯迅先生的會面盡管時間很短,但完全可謂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感覺,是那一問一答的心中美好思念。”
1966年7月12日,鈴木大拙在東京聖路加醫院逝世,終年96歲。鈴木大拙一生著述宏富,除日文著作外,並用英文寫作了大量有關禅宗的著作,在西方思想界引起了強烈反響。他早年曾在日本擔任英文教師,後來又在美、英等國工作和生活累計長達二十多年,具有極好的英文閱讀能力和表達能力。自如運用英語思考問題和感受事物,使得鈴木能夠用英語向西方人傳授禅的思想,這大大降低了溝通的難度。對於鈴木大拙來說,則是通過英語將世界其他文明吸入自己的思想: 27歲時譯《老子》為英文;38歲時又憧憬瑞典波魯戈的神秘思想,將其《天界與地獄》譯成日文。不過鈴木大拙在歐美世界以弘“禅”聞名,非以出家人身份,而是以居士與學者的身份聞名於世。相比其師宗演禅師,鈴木最為成功之處,便是他成功將禅宗精神轉換為西方人所習慣的話語,進而讓他們能夠理解乃至修持深奧玄妙之“禅”。
鈴木大拙的研究內容除禅宗思想外,還包括華嚴、淨土等佛教思想。1970年在其百年誕辰時,日本編輯出版了共有32卷《鈴木大拙全集》。由於他對禅學的宣揚,使得西方世界開始對東方佛教產生興趣,也刺激了東方人對佛教的再度關注。他對於禅學最大的貢獻在於編輯與翻譯禅宗著作,並在自己論禅的作品中把禅學與科學、神秘主義相聯系,從而激起西方世界對禅學的普遍興趣。他本人因介紹東方的禅學和文化而聞名於西方的人文學界,比之同時代的其他日本佛教學者更具有世界性,所以在日本被譽為“世界的禅者”。理查德·貝克評述稱:“鈴木大拙只手將禅帶到了西方,這個移植的歷史重要性,可媲美亞裡士多德和柏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