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心情澎湃、思緒萬千時,忽然想到大悲寺老和尚的身影,他多麼高尚慈祥,多麼令人尊敬,因而萌下出塵之念。這個想法,我向媽媽傾訴,她老人家很支持,哥嫂也同意。
十五歲時,我毅然決定到大悲寺出家,殊不知老和尚年邁,不收徒弟,他指定其徒孫上性下明師父,給我作剃度師,取法名海山。大悲寺裡分成東西兩堂,各有十畝水田,二十多畝土,還有大片荒山柴坡。東堂和尚有文化,道高德重者八九人,請了一個長工,農忙時再雇幾個臨時工幫助干農活。寺裡有個規定,凡新來出家的小和尚,要勞動三年,衣物自備。我白天參加勞動,晚上抽時間學佛、讀書,因為課誦要必須背熟,這是出家受戒的起碼條件。
大悲寺的老和尚,原在成都文殊院任過後堂,我師父、師兄也在文殊院任過大悅眾,熟悉經忏佛事儀軌。我師父精明能干,但不務正業,不持戒律,染上抽大鴉片的惡習,任大悲寺當家時把廟上房瓦、木料拆下來賣了,弄得我們小和尚生活困難,住宿緊張,思想波動,人心不穩。此際,我當沙彌期限早已超過了,求戒心情,油然而生。因為我心中清楚,出家人必須受戒後才算正式僧人,在戒定慧三學中戒是根本,是佛親自制定的,是僧人斷煩惱、證菩提所必須遵循的途徑。
一九四五年,我收拾行李,准備到文殊院去受戒。出發前,母親給了我路費,三哥送了我被面,鄉親們又送了我一些錢。快出發時,鄉親們給我和寂真師二人送行時說:“到成都受戒後,聰明的回來都變了質,希望你們兩個例外“。我回答說:”我們一定不負眾望,堅決學個好和尚,為你們爭光,來報答你們。“
離開大悲寺的第一晚宿住在離大悲寺八十裡的龍城寺,這個廟子是大悲寺的腳廟,風景獨特,過去是僧會司(管僧人的官員)設在這裡,寺裡還設有監獄,和尚犯了法,由僧會司在這裡處理。龍城寺的當家師是我師爺,他又給了我的路費,還派了一個老戒菩薩(早已受戒的僧人)送我們到蓬溪的一個小廟住了一宿,第二天他才回去,我和寂真師二人便往遂寧方向出發。
因為我倆都沒有出過遠門,不知道到哪裡可以歇腳,在什麼地點可以吃飯,在什麼地點住宿,也不知道宿店的規矩,因此心裡焦急,茫然無主。心情忐忑,希望得到依附,希望菩薩保佑,正行間,前面出現一三岔路口,該何去何從?茫然無措。躬身請問行人,真是無獨有偶,因緣殊勝,剛好有二人去文殊院訪友,我倆心喜若狂,遂與他們結伴同行,一路上問長問短,互相了解情況,說說笑笑,倒也不覺行路之苦。這樣,去成都文殊院花了三天時間,終於順利到達。先到客堂,會到了在文殊院任執事的師兄海宗師,登記住宿,隨後,他送了我棉被、單衣,作好過冬的准備。到了大城市,處處感到新鮮、別致,但也感到生疏,心生敬畏,行動很不方便,惟恐發生差錯,只有規規矩矩,靜候戒期來臨。
大叢林裡傳戒,紀律嚴密,吃飯、穿衣、脫鞋,大小便、行、住、坐、臥,都要從頭學起。隨時隨地衣履整齊清潔,更要眼不亂看、腳不亂行、耳不亂聽,答言問語,均有定規。受戒期間,除師承管理外,還有清眾,人人都可以管教新戒。客堂是講禮節的地方,動辄處罰。大殿上有糾察巡邏,凡有越禮的地方,都得挨打。戒堂裡有八個引禮師,專門管教新戒,紀律嚴格,稍不留神,就犯規矩。這樣,經過兩個月時間的嚴格教育和訓練(好比軍隊的入伍訓練一般,一切行動聽指揮),方算完成受戒任務。我當時一心學佛,求得解脫,再苦再嚴,也樂於接受,思想也特別輕松,無掛無礙,學習用功。因為我循規蹈矩,深受師承們的喜歡,戒行圓滿後,得以常住文殊院,學習規矩禮法。
一九四六年四月十五日到七月十五日是佛教傳統的安居時間,三個月內,寺院安排我們小和尚些專學佛教唱誦、音樂、敲打法器,上午學習兩個鐘頭,下午學習兩個鐘頭,晚上兩個鐘頭參禅靜坐。同修者百余人,通過考試,合格者只有四十余人,我的成績列入合格名次,分派為知殿(上殿打鼓)。後來逐步提升為悅眾,敲木魚、铛、鉸、磬等。當時,盛行僧人外出給齋主做經忏佛事,搞經濟收入。我對做經忏掙錢不感興趣,不願以經忏掙錢謀生,覺得經忏佛事不應該是佛教的主流,作為僧人,當學習經教,弘揚佛法,以佛法惠施眾生,所謂“利生為事業,弘法是家務”。
適逢昭覺寺佛學院發出招僧通知,我去報名讀書,通過考試,幸被錄取。學院規定,只給學僧提供供伙食和微薄的衣單費,衣被、蚊帳、生活用具、書本紙墨等自備。課程安排有《百法明門論》、《八識規矩頌》、《五蘊論》、《唯識二十頌》、《菩提道次廣論》、《楞嚴經》、《四料簡偈》、《淨土十疑論》、《勸發菩提心文》、《佛教史》、《釋迦成道記》、《論語》、《古文選讀》等學科,包括了唯識、禅、淨、密等宗之教典。有四位老師講課,四川大學語文系教授講語文,班次分甲乙兩班,有同學九十多人。
學院第一期是慈青法師任院長,第二期是慈雲法師任院長,重慶漢藏教理院畢業的演密法師任教務主任。每半年考試一次,成績優良者,學院要發給獎品以資鼓勵。當時學院對學僧沒有補助,小廟也不供給學費。為了求得知識,每到寒暑假期,我就在寺廟內做臨工,掙點錢作為購買書籍和紙筆墨的費用。
那時候,成都政局動蕩,謠言風起,物價巨漲,一天數變,市場完全成了以物易物局面,所謂各種紙幣,如同廢紙,形勢岌岌,不可收拾。國民黨住在昭覺寺的軍隊,既無組織,又無紀律,酗酒鬧事,賭博成風,好勇斗狠,自相殘殺,死在昭覺寺側者,比比皆是,目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