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各莊有座杏樹庵,是改革開放後根據古遺址重修的,廟不大,只有四位常住尼師,當家的是常弘師父。雖然庵小人少,可由於知名度不高,外來人少,而顯得寧靜而有道氣,師父們都很修行,當地村民也很尊敬護持,每逢初一、十五和佛菩薩節日也有不少人來庵裡進香拜佛。
常弘師父有位在家的侄女阿香居士,因想念姑姑,她特意來看常弘師父,被庵裡的清淨氛圍所感染,就在庵裡住了一些日子。在這些日子裡,有個阿芸老居士引起了阿香的注意。
阿芸老居士就是杏樹庵所在的霍各莊村民,六十開外的年紀,黑黑瘦瘦的,總是穿著一套破舊的衣服,一副苦難深重的樣子。可這個人很虔誠,每天下午准時到庵裡來參加晚課,她一個人站在師父們後邊,師父們禮拜她就跟著禮拜,師父們唱念,她不會唱念,就站著聽,從不間斷。更讓阿香感動的是,每次參加完晚課,師父們都回寮房了,這阿芸還要拿把掃帚把整個院子和大門口都清掃一遍,每個角落都不放過,有時在阿香看來院中幾乎干淨得一塵不染了,可這阿芸還是一絲不苟地再掃一次,看來這掃院子也是阿芸每天的定課。
阿香和常弘師父談起阿芸,說阿芸這麼虔誠您就剃度她出家算了。常弘師父說不行,她家裡還有個下半肢截癱的老伴需要她每天伺候,她兒子死了,地裡的莊稼活也靠她一個人料理。於是阿香就對阿芸生起了深深的同情之心。
這天阿香又見阿芸在掃院子,就湊過去給她一百元錢,阿芸死活不要,阿香硬是把錢塞進了她兜裡。過了一會兒,阿香見阿芸悄悄把那一百元錢掏出來放進功德箱裡去了。阿香好感動好感動,她覺得真是人不可貌相,這麼一個可憐人竟有這麼高的境界,這實在出乎她的想象。她對常弘師父說,這個道場太殊勝了,連這麼一個普通居士都有這麼高的覺悟。常弘師父說佛菩薩的加持力不可思議,眾生的善根也不可思議。
阿香對一位進庵上香的村民說起了阿芸的事跡,對阿芸的善良和見錢不貪很是贊歎,不想那村民卻把嘴一撇說,若說這個人善良那世界上就沒有惡人了,若說這個人不貪那世界上就沒有貪人了。
聽了那個村民的話,阿香很感意外。有一天,她問常弘師父這阿芸到底怎麼回事。
常弘師父見沒有別人,就和阿香說起了一段因緣。
常弘師父年輕時插過隊,她們那個知青點就設在霍各莊這座破舊的杏花庵,常弘師父當時擔任赤腳醫生,她醫術好,為人又熱情,因此在這霍各莊一帶很有人緣。後來她中年出家後,覺得自己和這一方眾生有緣,就以出家人的身份,重返霍各莊,發心重修杏花庵,說來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聽說常弘師父要重修杏花庵,霍各莊的村民們都十分擁護,大多數村民或多或少都捐資出力,但因村裡窮,全村捐資總共也只有不到兩萬元,主要還是常弘師父想辦法。常弘師父變賣了自己在城裡的房子和全部家產,得錢三十多萬,還有各地信眾隨喜捐資二十多萬,總共籌資五十多萬。工程在當地政府的支持下上馬了。
修復道場,為一方謀福,本是大得民心之事,可這世上從來不缺不識好歹不明因果的糊塗人。這杏樹庵正施工,地基都打好了,有人出來制造麻煩了。誰呢?正是這位阿芸和她的丈夫阿彪。阿彪是全村有名的渾人,這阿芸如今學佛像換了一個人,原來也很麻煩,不僅愛罵街耍橫,手也不老實,上山下地見別人的桃李瓜棗總要順手弄些回家,偶爾有外來賣菜賣雜貨的,她一般不買,卻總上前這摸摸那看看,趁人不注意就撈一把揣到懷裡,別人看見也不願惹她,只當沒看見。這兩口子真是一個半斤一個八兩,天生一對。
他倆在村裡沒有一個朋友,街坊鄰居少不了受他兩口子侵略傷害,好漢子懶得惹他們,賴漢子又惹不起他們,大都盡量和他們劃開界限,躲之唯恐不及。可是他倆有個兒子卻長得眉清目秀,在小學讀書,學習還挺好,大家都很奇怪這兩口子上輩子修了什麼福有這個好孩子,一點也不像他父母。
阿彪在鄉裡一個銅礦開車拉礦石,掙錢不多也不少,日子過得還可以。阿芸家有塊承包地鄰近杏樹庵,中間隔著一條自然山路,有四五米距離,按說人家修廟並影響不著他們什麼,可這兩口子見人家修廟,就動了歪心眼。事先他們不說什麼,待人家把工程鋪開了,地基都打好了,他們就突然發難,在人家運材料的必經之處壘了一道石壩,聲稱修廟會擋了他們地裡的光,影響他們的莊稼。工程負責人阿旺和他交涉,那阿彪根本就不講道理。
按照協議,工程涉及和村民的利害糾紛,應由村委會負責協調解決,可這阿彪是個渾人,村委會的干部也拿他頭疼,只好妥協說可以給他三百塊錢補償。這已經很破例了,可這阿彪不行,竟然獅子大開口,要五萬,這明擺著是要訛一把,他想反正你們工程已經上馬了,我耗得起你耗不起,我要多少錢你都得給。村干部本來就膽小怕事,見沒法通融,也就不再出頭了。這一來工程沒法進行,僵住了,一拖就是半年。
工程負責人阿旺看了著急,就和常弘師父說,干脆不要管他了,拆了石壩繼續干,他敢破壞,咱就打110讓警察處理,咱什麼場面沒見過,還能讓這山溝裡的一個土混混兒嚇住了?常弘師父說,咱不是怕他,是不忍心傷他,咱到這裡來修廟就是來和一方眾生結善緣的,是為大家種福田的,一旦發生惡性事件,必然會有人受到傷害,這對誰都不好,對於阿彪夫婦這樣的人,我們也要有慈悲心,只要有善度的可能,就不要采取強硬手段。阿旺說,那咱這工程也不能無限期拖延下去啊。常弘師父說,那還是由我來做最後的努力吧。
說來在這個村裡,還就是常弘師父這個外來人和阿芸一家有點善緣,這主要是由於常弘師父太慈悲。在杏花庵啟建以前,常弘師父自己先在這裡住了兩年,進行種種鋪墊和准備,也是一種不動聲色的潛修密行。在這期間,由於她過去在這裡行過醫,村裡有些人得了病也習慣去找她,常弘師父慈悲為懷,一律免費為大家診治。
有一次阿彪得了急性闌尾炎,也是來求常弘師父幫忙,常弘師父不但給他做了妥善處理,還親自打電話叫車把他送到了醫院,連車費都是常弘師父掏的。作為一種感激,阿芸事後給常弘師父送了兩棵大白菜,算是感激。這好歹也算是一種善緣。另外,阿芸的兒子和一伙村裡的孩子,和常弘師父挺親近,經常到常弘師父這裡來玩,常弘師父每次都用糖果水果點心餅干之類招待他們,並教他們禮佛念佛。阿芸的兒子有一次還在自家的樹上摘了一把杏供養常弘師父,常弘師父十分歡喜,誇那孩子有善根,並把那把杏很鄭重地供在佛前,為他祈福。還別說,那孩子還真像沾了靈氣似的越來越出息。村裡人都說這孩子不像阿芸家的人。
由於上述原因,阿彪和阿芸見了常弘師父也會學著笑一笑,盡管笑得很不自然。之所以這麼講,因為大家都知道,這阿彪阿芸是見了驢上樹也不會笑的人,能看到他們笑臉的人一定是特別有德行的人。
常弘師父去阿芸家,還給他們帶去了幾袋奶粉和一桶花生油。明點事理的人都知道,出家人是萬金之體,尋常百姓是萬萬受不起出家人的禮遇的,可阿芸阿彪是愚人,哪裡懂得這個?當然看在常弘師父有恩又有禮的份上,他倆還是笑臉迎進門,招待坐下了。
常弘師父對阿彪夫婦說了來意,又很耐心地給他倆講解了修廟的緣起和意義,也把修廟的功德和阻礙修廟的過失等因果道理婉轉而善巧地講給二人聽。面對這麼一對愚魯的聽眾,常弘師父講得很辛苦,講得口干舌燥,好歹阿彪夫婦是聽明白了。可聽明白是聽明白了,最後讓他們表態時,阿彪還是說,你們出家人的事我們學不了,我們老百姓,很現實的事就是需要錢,不管怎麼說,你們這裡人來人往,肯定對我們的莊稼有影響,怎麼也得給我們一些補償。常弘師父說,修廟的錢可都是大家捐的善款呀,這錢可花不起呀。阿彪說,我可管不了那些。常弘師父說,你就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積點德才是。阿彪說,這話也就是你常弘師父說,別人這麼說我會跟他急。什麼積德不積德,我就知道孩子讀書需要花錢,將來蓋房子娶媳婦都得花錢,光積德沒有錢能行嗎?
常弘師父見這阿彪實在不可理喻,只能深深地歎一口氣:反正因果道理都給你講了,我所能為你做的都做了,你既然認了這個死理,那你就掂量著良心開個價吧。阿彪說:我這人講義氣,看在您給我治過病的份上,我就給您個面子,我也不要五萬了,給我兩萬塊錢,我就讓路提供方便。常弘師父聽了阿彪的話,真是哭笑不得,幸虧這人還自稱講義氣,不講義氣還能把人宰了不成?兩萬塊的善款,這相當於全村捐款的總和,也就是說,全村人積的福報被一家人吞了,誰有這個胃口承受得起呀?可沒辦法,沒有別的周旋余地了,為了工程能順利進行,避免更大的損失,也為避免了阿彪魯莽沖動造出更大的惡業,只好滿足了他的無理要求。
常弘師父在內心深處為阿彪阿芸感到悲哀,更為他們的孩子感到悲哀,這孩子宿根很好,如果投生在一個修福積德的家庭,那是可能成大器的。可是再優秀的種子種在缺土的石板上也是長不成樹的。事後阿芸心裡也有些不安,她找到常弘師父表白說這些都是阿彪的主意,她不敢違逆阿彪的意思。常弘師父心中清楚,但她還是滿懷慈悲地說可以理解,她知道這個阿芸的佛緣不小,同時也知道阿芸此生的苦報是免不了的。
種瓜不得豆,自作還自受,天地間的客觀規律不會由於一些人不懂就不發生作用,人世間的因果法則不會由於一些人不信就有絲毫改變。一年以後,杏樹庵道場落成了,不到兩年,阿彪出了車禍,高位截癱,從此失去了勞動能力,有路也走不了了。打死他也不敢相信,這就是堵善人賢士道路的報應。
更讓阿芸撕心裂肺的是,丈夫車禍過了不到一百天,兒子又得了急性腦膜炎死了,本來若搶救及時還來得及挽救,可丈夫出事已花光了所有的錢,阿芸又借貸無門,急紅眼了,她去找村委會,村委會勉為其難在喇叭上喊了喊請村民們捐錢救助,可這家人在村裡的人緣實在太差,大家都覺得是罪有應得,硬是沒有一個人伸手相助,到頭來還是大慈大悲的常弘師父不計前嫌,捐贈了一千元錢。其實常弘師父知道這錢阿芸一家是用不上的,可雖然她知道,不表示一下還是於心不忍。
或許真是冥冥中有一種力量在向大家昭示因果的真實不虛,當阿芸拿著這一千元趕往縣城醫院時,在公共汽車上竟被小偷掏了個精光,阿芸哪裡會想到自己的盜業會招來關鍵時刻被盜,以至於延誤了孩子性命的業報呢?
阿芸一家的遭遇像一本活生生的教材,不但使阿彪阿芸夫婦受到刻骨銘心的教育,也使霍各莊全村村民看到了因果法則的真實不虛,大家更加對常弘師父宣講的佛法產生了進一步敬信,同時對常弘師父和其他幾位常住師父恭敬有加。然而這些事件在常弘師父這裡卻有更深刻的理解,在她看來,這都是自己修行所感應的境界,這一切人一切事都是佛菩薩的方便示現,也是龍天聖眾的慈悲加持。由於這些事件,無形中許多違緣和障礙減少了,自己得到了更多的擁護,道場也更加堅固,最得度得益的還是自己。因此,常弘師父對阿彪阿芸他們的慈悲心有增無減。當她看到阿芸一個人淒苦地來到庵裡對著佛像涕淚橫流長跪不起時,常弘師父默默地在佛前為阿芸燃上三支香,緩緩地敲磬三聲。從這天起,阿芸便成了常弘師父最虔誠的在家弟子。
如今,完全沒有勞動能力的阿彪在家裡每天按照常弘師父的開示持誦《地藏菩薩本願經》,念阿彌陀佛。阿芸的情況前面已經介紹了,至於他們死去的孩子,其實不必替他難過,那孩子善根深厚,自有去處,常弘師父他們在庵中專門為他作了一場超度佛事,即使他去不了極樂世界,也會再度投生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