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文:慢其先生。
風雨芸窗教讀頻,處如己子惜如珍。
一朝得第忘師德,千載人人罵富新。
原文:
【注解】“先生”,長者之通稱。傳道講學,進德修業,惟先生是賴,而可慢乎?“慢”者,語言禮貌,心生輕易皆是也。
【證案】江右老儒魏遐昌,以授徒為業。有故人子富新者,年十二,家貧母寡,無力讀書,遐昌見其聰慧,憐而教之,與諸生同肄業,不但不取修脯,且歲時伏臘,每有周濟。新年十七入泮,即有傲容,遐昌以子弟畜之,不介意。二十登賢書,乘軒拜客,過遐昌門不一顧。有本處某紳生辰,眾賓畢集,紳以新系科目,遜之首席,遐昌居末座。新佯為不知,談笑自若,旁若無人。遐昌萬不能耐,責之曰:“爾何慢師至此?”新笑曰:“昔為師徒,今分貴賤矣。老翁當怪自不長進,毋過求虛文也。”眾賓惡其太狂,拉遐昌各散出。遐昌氣郁成病,靜念雖新負義無禮,而其“當怪自不長進”之語,未嘗不是。病起發憤勤學,是科中式,年六十八矣。時新已成進士,任平樂知縣,遐昌會試聯捷。適倭寇作亂,騷擾廣州,天子策士問平倭之略,遐昌條對詳明,欽點探花,授御史,巡視廣東,平樂正其所屬。新以貪酷被彈系獄,應由御史衙門定案,庭訊時惟伏地叩首,一字不敢辯。遐昌不記前事,仍為之平反,僅得去官。後遐昌升禮部尚書,年八十告休,御制詩章褒美。誕日,冠蓋盈庭,新亦與席,執弟子之禮甚恭。有先時在某紳家聽新狂言者,抗聲曰:“昔為師徒,今分貴賤矣,尊官何必過禮?”新汗流滿面逃席去,終身不齒於人。
【附證】(一)杭州生員邬達,自恃聰明,受業塾師,辄以古字微文問,師不能答,即去之。凡事數師,皆謂師莫己若。年四十不第,日放蕩於西湖山水間,不復以舉業為事。友诤之,鄒曰:“吾不屑科第耳。”遂以諸生終其身。(《征信錄》下同)
(二)余杭趙昕嘗為主考,自言己酉鄉闱閱卷時已二鼓,偶披一卷,起句便不慊意,遂抹之,忽怪風驟起,窗開燭滅,疑而就寢,卷置案上。晨起,視夜所抹,毫無痕跡,異之,因拔置末卷,乃淮安許致和也。趙渴欲一見,許以為文字自能中式,竟不往谒。
徐太史曰:闱中種種顯異,度其必有大陰骘者,推許生之意,不特目無主師,並鬼神之報應,祖宗之積累俱一筆抹卻。吁!偶爾得志,便徑情肆行,決非載福之器可知。人以為背師恩也,吾以為負先澤多矣。
(三)沈承字君烈,高才博學。一先達以所作詩文請教,沈閱畢,盛稱其政事。先達曰:“某以詩文請教,而君稱政事何也?”沈曰:“知公留心經濟,那有閒心檢點及此。”鄉達默然,沈年三十二而卒。
譯文:
【注解】“先生”是長者、老師的通稱。傳道講學,進德修業,都要依靠老師的教誨,怎能輕慢?“慢”,語言、禮貌、心地上的不恭敬,都包括在其中。
【證案】江西一位老儒生,名叫魏遐昌,以教書為業。有老朋友的兒子,名叫富新,剛滿十二歲,家中貧窮,母親守寡,沒有財力讀書,遐昌先生見他聰明伶俐,很可憐他,教他讀書,和學生們在一起學習,不但不收他的學費,逢年過節還多次給予周濟。富新十七歲考中秀才,就表現出驕傲的樣子,遐昌先生把他當成自己的子弟,並不計較。二十歲,考中舉人,乘車拜客,路過遐昌先生門前,看都不看一眼。本地一位鄉紳過生日,賓客滿座,鄉紳因為富新是新科舉人,把他讓到首席,遐昌先生坐末席。富新假裝不知道,談笑自如,旁若無人。遐昌先生實在忍受不了,責備他說:“你為什麼輕慢老師到這種程度?”富新笑著說:“過去是師徒,現在分貴賤了。老先生應當怪自己不長進,就不要太講究虛禮了。”眾位賓客都嫌他太過狂妄,拉著先生離開,然後大家都各自散去。魏先生氣憤成病,再一想雖然是富新忘恩負義,傲慢無禮,但是他說的“怪自己不長進”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病好後,發憤攻讀,一舉考中舉人,這時已經六十八歲了。當時富新已經成了進士,擔任平樂縣知縣。魏先生會試聯捷,成為進士。當時日本倭寇作亂,騷擾廣浙一代沿海,殿試時皇帝出的策論題目是平定倭寇之策略,魏先生對答如流,欽點為探花,授予御史的官職,奉命巡視廣東,平樂縣正是廣東的屬地。富新由於貪污嚴酷的罪名被關進大牢,應該由御史衙門審定此案,當庭審訊的時候,富新只是趴在地上磕頭,不敢辯論一字。魏先生不計前嫌,仍然為他平反,得以不死,但還是被罷官。後來魏遐昌先生升任禮部尚書,八十歲告老還鄉,皇帝親自作詩文褒獎。壽誕之日,高朋滿座,冠蓋盈庭,富新也在席中,行弟子之禮,極為恭敬。有個人,當初曾經在那位紳士家聽過富新的狂言,當面指責富新說:“過去是師徒,現在分貴賤了。尊官你何必行此大禮?”富新羞慚萬分,汗如雨下,逃席而去,終身被人看不起。
【附證】(一)杭州生員鄒達,自認為很聰明,看不起老師。跟著老師讀書,經常找一些生僻字為難老師,老師回答不上來,就離開這個老師。這樣跟了好幾位老師,都說老師趕不上自己。四十歲了還沒有登第,整日放浪於西湖山水之間,不再以科舉為業。有朋友勸他,鄒達說:“我根本不把科舉當回事。”鄒達一輩子就只是個秀才。
(二)余杭的趙昕曾經做過鄉試的主考官,據他自己講,己酉年鄉試,批閱試卷到後半夜。有一份試卷,第一句就很不滿意,於是把試卷抹掉,忽然起了一陣怪風,窗戶打開,蠟燭滅掉了,非常疑惑,然後就睡了,卷子就放在桌上。第二天起來一看,昨天用筆塗抹的地方,一點痕跡都沒有,非常驚異,就把這份試卷作為最後一名推薦上去,這份卷子是淮安許致和的。趙昕渴望見這個叫許致和的學生一面,許致和認為憑借自己的文章自然能考上,最後竟然不去拜見。
徐太史說:“考場中的各種靈異事件很多,必是做過大陰德事。看許秀才的意思,不但不把主考的恩師放在眼裡,連鬼神的報應,祖宗積累的功德也一筆抹殺了。哎!偶然得志,便胡作非為,絕不是載福之器。人們都說這是背棄師恩,我認為更是辜負了先人的德澤。”
(三)沈承,字君烈,學識淵博,才華橫溢。一位前輩拿自己所寫的詩文來請教,沈承看完後,大力稱揚前輩在政治上的成就。前輩說:“我向你請教詩文,你為什麼只是談論政事呢?”沈承說:“知道先生關心經邦濟世之道,哪有閒心留意詩文呢?”前輩很失望,默不作聲。沈承三十二歲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