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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嚴法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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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士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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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刺花開
也許是三寶加持，或是磁場相應，亦或緣分使然，當我來到妙香佛國大理，在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竟然很輕松就找到位於觀音塘附近的住所，在我們住的房子裡，可以聽見寺院的晨鐘暮鼓和誦經聲，站在陽台上能看見寺院金黃色的琉璃瓦。觀音塘歷史悠久，原名“大石庵”，是觀世音菩薩化身為一個大媽背負巨石阻止兵戈戰亂的神話傳說而得名，後來改為觀音塘，至今寺院中央的大水塘裡還留著那塊巨石，看來神話傳說或許真有其事。這裡是大理有名的正法道場之一，道風嚴謹，每月初一十五、每周星期六，師父們都帶領信眾誦經念佛，並根據時節因緣，每年農歷二月、六月、九月適逢觀世音菩薩節日時舉辦觀音七法會，七月舉辦地藏經共修法會，寺院長年經聲佛號不斷，接引著有緣人歸信三寶，修學佛法，廣利眾生。 背靠蒼山，面向洱海，臨近道場，對於修學佛法的人來說，沒有比這更適宜的地方了。所以當我第一次走進這個白族民居農家小院時，就不假思索地決定住在這裡。因為經常去觀音塘拜佛，有時候也去參加共修，偶然認識了裡面一位名叫金桂芳的老居士，她今年70歲了，看上去身材瘦弱，但是精神矍铄，腰板挺直，力氣很大，每天穿著義工服，大籃大籃地把新鮮蔬菜從寺院菜地背到大寮。無論多麼辛苦，她臉上總是洋溢著無限喜悅的笑容。後來跟她慢慢熟悉了，她才跟我聊起來這裡做義工的因緣，從她的故事裡我才知道，這個身材瘦削，看似平凡的老居士，原來有著超乎常人的智慧。 她本是大理外縣的一個農婦，生了一兒一女，女兒遠嫁他鄉，兒子自從娶了媳婦之後，就婦唱夫隨，對她很不孝順。她每天在田裡地裡忙活，還要回來煮飯給他們吃，忙得像個停不下來的陀螺，但夫妻倆似乎對她還有百千個不滿意，隨時對她罵罵咧咧。老居士不識字，但是宿世善根深厚，接觸佛法多年，一直堅持聽經聞法，行住坐臥都在念佛。兒媳婦進門後，邪見很重，不信三寶，對她信佛念佛非常反感，以致後來明目張膽地阻礙她。她利用空閒時間看看法師講經光碟，兒媳婦拿起光碟就用腳跺碎;有人結緣給她一個念佛機，兒媳婦也把它摔碎。後來她不敢再拿任何法寶回來，只是小聲念佛，但是這也不行，兒子兒媳指責她說：“這裡又不是廟子，你念什麼阿彌陀佛!念得人起雞皮疙瘩，不許念!” 老居士畢竟是有一定忍辱功夫的人，受了很多委屈，也不爭辯吵鬧，自知這個家已經容不下自己，再待下去只會讓兒子兒媳造下更重的罪業，便收拾了隨身衣物，只身來到觀音塘，跟師父說明情況，想要留在寺裡做義工。師父非常慈悲，熱情地接待她。看她年紀大了，人又瘦弱，便問她會做什麼?她說：“師父，我不識字，只是種了一輩子菜，干了一輩子農活。” 師父高興地說：“不識字好，沒有所知障，正好念佛。我們這裡菜地荒的太多了，正缺您這樣會種菜的大護法，您願意留在寺裡種菜嗎?” “當然願意!”老居士也很高興。師父隨即為她安頓了住處，又帶她去看菜地。第二天一早，她就開始開荒種菜，沒過多久，就把一大片菜地種得姹紫嫣紅，各種瓜果蔬菜應有盡有，寺裡都還吃不完。老居士每天早早去菜地背菜送到大寮，覺得自己還應該多為寺裡分擔一些活，就又負責了一個殿的香燈和兩個廁所的衛生，自己份內的事做完了，就到大寮去幫忙撿菜洗菜，一天到晚幾乎捨不得休息，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師父們都說：“別看她又瘦又老，她可是寺裡的‘老來寶’，缺誰都不能缺了她! 有一次，師父問老居士：“在寺裡這麼辛苦，你還吃得消嗎?”她說：“在這裡挺好的，不覺得辛苦，我很充實快樂。” 師父又問：“你兒子兒媳婦那樣對待你，你恨他們嗎?”她笑著說：“不恨!兒子兒媳婦如果對我好，我就會貪戀那個家，一輩子忙忙碌碌，做些無意義的事，最後也就像其他農村老人一樣死去。正因為他們對我不好，我才有機緣來到這裡，來為三寶做事，為自己修福慧，我感恩他們成就我。” “說得真好!你很有悟性，我從不輕易贊歎人，但是你這個老居士真的讓我們很欽佩，你做到了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受辱而不怨恨，這是真正的忍辱，一直懷著感恩歡喜心，好好做事，憶佛念佛，將來必生西方極樂世界。”師父欣慰地說。 一天下午，我路過寺院，又不由自主地走進去拜佛，忽然看見金老居士在大殿外坐著，她面前的石桌上放著一碗清水，還有一些花花綠綠的水果糖。只見她雙手合十在念著什麼，樣子十分虔誠，又有點可愛。我悄悄繞到她背後聽了一陣，原來她在念誦《大悲咒》，只見她念完一遍，就從左邊抓一顆糖到右邊，我明白她是在用水果糖記數。等她把糖全部抓完，又回向結束後，把那碗水端起來一飲而盡，我才上前跟她打招呼：“老菩薩，您不是說不識字嗎?怎麼會念《大悲咒》?”她笑著說：“我跟著師父們念的錄音學的，不知不覺也就會背了。”我心中暗自佩服，一個不識字的老人居然能背誦《大悲咒》，這除了自身善根慧根深厚外，不知道要下多少功夫才做得到。可見一個人是否能夠學佛，與學歷無關，與宿世善根有關，就像六祖惠能不識字，但是能夠明心見性，講經說法，老居士的根性真不一般。 我問她：“你一天要念少遍《大悲咒》?” 她笑著答：“一天念80遍，今早上沒有念夠，這會兒才有點時間補上。” “天哪!你一天那麼忙，哪有時間念80遍《大悲咒》呀?”我大吃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說：“白天確實時間不多，只能早起呗，我是凌晨兩點半起床念的。” “兩點半起床?那也太早了吧!你這麼大年紀，起這麼早能受得了嗎?” “寺院休息早，晚上九點就睡覺了，早上兩點半起床，其實我已經睡了五個半鐘頭，夠了。人老了不需要那麼多睡眠，早點起來用功也好。” 聽這一席話，我簡直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可以說，她是我見過最有智慧，最勇猛精進的老居士，因此我也十分恭敬她。對於她，我除了無限的敬佩之外，就覺得十分親切，覺得她像我的奶奶一樣親，然而我的奶奶遠遠沒有她的善根，因此一生未曾聽聞佛法。她的精神實在可貴，讓我一直想要找一種東西來形容，譬如人們常說的淤泥中的蓮花，或是傲雪紅梅，都有些落入俗套，也覺得不夠貼切。直到一次回老家，母親的一番話忽然觸動我的靈感，讓我立即想到她。 那次回故鄉，跟母親上山，看到山上一片片的苦刺花開了，星星點點的白色小花掛在刺中間的枝頭，並不十分顯眼，卻有一種淡淡的香氣。母親一邊采摘苦刺花，一邊說：“你別看這小小的苦刺花，當它長在樹上的時候，因為跟刺在一起，就顯不出它的作用，但是把它采下來，拿到市場上可以賣二、三十元一斤，比任何菜都貴。飯店裡抓一把炒一盤菜，也要幾十元，而且很快就被搶光了。苦刺花雖然外表不起眼，吃起來味道有點微微的苦，正因為這個苦，它才有其他菜所沒有的藥用價值，能夠清涼解毒，利濕消腫，嗓子痛的時候摘一碗去炒吃，當天就不痛了，連藥都不用吃，真是個寶呢!”我聽了覺得耳熟，忽然想到：金老居士，不正像眼前這片盛開的苦刺花嗎?雖然看似平凡，卻蘊含著不平凡的精神;雖然曾經長在刺叢中，一旦離開了刺，就顯出它獨特的價值來，成為人人喜愛的搶手貨。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盛苦，世間無人能幸免。只是每個人所受的苦不同，對待痛苦的方式也各不相同。也曾見過有的人，生活稍有不如意，或戀愛不成、或子女不孝、或財產損失、或親人吵架，就選擇自殺，想要擺脫痛苦，卻不知道自殺根本解決不了問題，還會讓自己墮入惡道，比在人間痛苦千萬倍。因為人身難得，佛法難聞，輕易結束自己的生命，是對父母大不孝，對自己不負責，白白浪費了難得的人身，也給後人留下無盡的痛苦。 佛說“以苦為師”，意思是告訴我們人生本質就是苦空無常，如果能正視痛苦，知苦樂法，從痛苦中奮發起來，皈依三寶，虔誠修行，尋求解脫痛苦的方法，從而由苦入樂，那麼這個痛苦就是我們的老師，苦就不是壞事。如果人生沒有痛苦，就會一直沉迷在假相的快樂中，造作無量無邊的惡業，將來墮落得更深。金老居士做到了“以苦為師”，她很會利用痛苦，能夠從痛苦中奮發，走出一條自己的修行之路來。她是真正領悟佛法，落實佛法，與佛心相應的人，願她早日修行成就，早證菩提，再來救度一切正在承受痛苦卻不會利用痛苦的眾生。 我想，即使將來有一天時節因緣再度變化，我離開了觀音塘，甚至離開大了大理，再也見不到金老居士，我也永遠不會忘記她的菩薩精神，尤其是每年苦刺花開的時候，我一定會深深地想念她，回憶她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一件事，並學習她“戒苦為師”、歡喜感恩、勇猛精進的精神，在修行路上永不退轉，直至花開見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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