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難曾問佛陀:「佛滅後,以誰為師?弟子們所住哪裡?…」佛陀告誡:「以戒為師。依四念處安住。」
正釋四念處(蕅益大師偈頌)—觀身不淨
淨界法師
對治止觀 (四念處觀)
首先我們解釋四念處:
四,它是一個法門的數目,有四個數目,念是能觀的智慧,有四種智慧,就是不淨、苦、無常、無我,這四種智慧;處就是一種所觀境。前面的不淨、苦、無常、無我的智慧,去觀照什麼處所呢?觀照我們眾生的身、受、心、法這四個處所。能、所雙舉,能觀的智和所觀的處所合起來,就安立作四念處。
意思是說:我們凡夫眾生,在我們現前的身、受、心、法這四個處所,生起了常、樂、我、淨的四種顛倒,所以在對治上,應該以不淨、苦、無常、無我,來對治這四個處所,所引生的四種顛倒,這叫做四念處的對治觀。
一、觀身不淨
它所觀的處所,是我們的色身,也就是我們五陰正報的色身——或是一個男人的色身、或是一個女人的色身。我們一般人對於色身,會生起一種淨的顛倒想,一直認為我們這個色身是美妙的、是清淨的,深深愛著我們自己的色身,謂之身見。用種種的營養,來滋潤這個色身,用種種美好的衣服,來莊嚴色身,產生了身見;而且我們也愛著別人的果報體,那就是男女的YIN欲心。這都是由於我們對色身有錯誤的認知,認為這個色身是清淨的,才會產生這種貪愛的煩惱。所以在對治義上,我們應該引導我們這一念心,去看透色身的真實相,以息滅我們的煩惱,是這個意思。
恩愛迷情,四大緣生妄有身;膿血交相潤,臭穢常無盡;饒你會莊矜,畫囊盛糞;一旦神離,不復堪親近;切莫把未爛骷髅認作真。 (詩偈)
這首偈頌,我們分成三段來說明,第一段是總標色身的緣起:
我們的色身是怎麼來的呢?它是由因緣所生。先看它的因,就是恩愛迷情,就是我們死亡之後的中陰身,由於過去善、惡的業力,發現父母交媾的行為。發現這個行為之後,我們的內心動了一念恩愛迷情,使令我們隨業投胎了。投胎到哪裡去呢?投胎到父精母血的四大,一種雜染的四大。所以我們的色身是一念的顛倒心與父精母血,這樣和合而成的,這是色身的緣起。
從這一段文也看得出來,我們最初的種子是不清淨的,因為你所動的恩愛迷情,是一個雜染的心識;你所依附的,是一個雜染的父精母血的四大,所以剛開始的種子就不清淨了。
宗喀巴大師說:我們的色身,用四大海水去清洗,洗到最後一顆沙,這一顆沙還是不清淨。為什麼呢?因為它最初的種子,它的本質就是不清淨的和合,是一個煩惱業力的和合。所以這裡說:我們的色身是恩愛迷情,四大緣生妄有身。這是總標。
這種不淨相,第二段就有詳細的說明(分成三小段):
一、外相不淨:膿血交相潤,臭穢常無盡。
我們的色身,當它長瘡、破皮、流膿、流血,這種不淨的相貌,是我們能夠去見聞覺知的。或者我們每一天的排洩物:兩個眼睛、兩個鼻孔、一個嘴巴、兩個耳朵、大便處、小便處,九孔臭穢常無盡,經常流出不淨物。外相不淨最容易觀察,如果我們平常去注意自己色身的變化,你應該很容易看得出來。
過去在齋戒會,忏公師父引導大專生觀察這個不淨觀,他說:你可以去觀察一個美貌的女子,這個美貌的女子,突然東西吃太多,想拉肚子了。她本來是穿上一件美好的衣服,但是當她要拉肚子,她就沖到廁所去,噼哩啪啦、噼哩啪啦……排出很多又黑又臭的東西出來。從這個地方,我們可以觀察到:哎呀,外相真的是不淨!我們過去認為色身清淨,是一種顛倒的想法。這裡的膿血交相潤,臭穢常無盡,是最容易觀察的。
二、內相不淨:饒你會莊矜,畫囊盛糞。
縱然我們用種種的衣飾,來莊嚴、愛矜自己的色身,但是它畢竟是畫囊盛糞。外表上,畫上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但是當我們把這一層皮剝開之後、把肉也剝開來,那就是膿血、屎尿種種不淨的景象,這是內相的不淨。換句話說,我們只是看到外表那一層皮的美妙,當我們把這一層皮、肉剝開之後,事實上裡面完全是一種不清淨的和合體:畫囊盛糞。
第三、死後不淨:一旦神離,不復堪親近。
當我們死亡之後,我們的色身也會有變化。首先,顏色會變化,原本紅潤的皮膚變成青黑,然後開始膨脹、膨脹……吥,破裂。破裂之後流出黃色的膿、血,生出很多的蟲來咬這些肉,最後把肉全部吃光了,變成一堆白骨。一旦神離,不復堪親近。我們也看到它死後的不淨相。
最後總結:切莫把未爛骷髅認作真。
我們修行人,對於色身的觀察,切莫把未爛骷髅認作真。它只就是一個將爛未爛的骷髅。這個骷髅頭,裝滿一堆膿血屎尿的不淨物,外面再用一層皮把它包起來,就是如此而已。這是以觀身不淨,來對治我們對色身貪愛的煩惱。
我們由於過去的業力,感得此生的果報;得到果報之後,我們的身心被業力所主宰,也無法作主。譬如豬看豬,牠也覺得豬特別的美妙;蛇看蛇,牠也覺得蛇特別的美妙……我們一直沒辦法突破這個業力,原因就在這個地方。就是因為思想的顛倒,一直主宰我們的生命,使令我們一直在這惑業苦當中,不能解脫出來。只有大智慧的佛陀,告訴我們要從不淨相下手,這是唯一的方法。
我曾經問過天主教的神父,他們也是單身修梵行。我問他說:你們男女的欲望,是怎麼調伏?他說他們會去游泳、打球,把體力消耗掉。這不是辦法!只要你心中的顛倒還在,你的煩惱就還在!所以當我們如實地觀察,色身組成的實相之後,就會知道:原來我們過去的想法,是那麼的顛倒。
目犍連尊者是一位大阿羅漢的聖者,他因為過去的業力,而被外道用亂棒打死,就像是一塊碎肉,散落在地上。阿難尊者用衣服把他包起來,帶回精捨去。走到一半的時候,目犍連尊者皈依的徒弟阿阇世王,聽了之後非常的憤怒,誰敢把我的師父打成這樣子?就把那些外道全部抓起來,丟到火裡,全部燒死,並且把他的國醫找來說:我限你在今天之內,把我的師父救起來,否則我就把你全家給殺了。醫生說:這怎麼可能呢?已經被打成肉醬了,怎麼救起來呢?我不管!醫生沒辦法,只好跪在目犍連尊者前說:尊者!您老人家神通第一,請你幫幫忙,你這個色身打成肉醬,我沒有辦法救你。
目犍連尊者,真不可思議!你看《阿含經》的記載:他馬上就把色身組合起來。阿阇世王很高興:哎呀,師父你活起來了,請你繼續住世。目犍連講一首偈頌說:
我今何用此色身,荷負眾苦不休息,我已滅除三界毒,安樂當去涅槃城。
我們從這裡可以看出,阿羅漢對於色身是如何呢?
他說:我今何用此色身,我留這個色身做什麼呢?那是一個苦惱的資具。荷負眾苦不休息,它總是給我出狀況,不是老苦,就是病苦、死苦,我已經把這樣的煩惱消滅了,我現在要安樂當去涅槃城。講完之後,就走回精捨跟佛陀告假入涅槃……
透過不淨觀的觀察,我們可以看到:原來這個色身,是煩惱和罪業的和合體,是一種不淨相,就能夠慢慢、慢慢厭離對色身的愛取。如果我們不對治色身的愛取,臨命終將會有很大的障礙──臨命終時,我們身體的病痛全部會現前,色身也會敗壞。這時候,你對色身的執取,將會破壞我們的正念,你會放不下這種生龜脫殼——執著的痛苦。所以修不淨觀能夠慢慢放下我們對於色身的愛取。這樣的觀法,是一種智慧的觀照,是從根本下手,而不是用壓抑的。
前面的持戒,是思惟持戒的功德,以及思惟破戒的過患,所以不敢去犯戒。就是我很想犯戒,只是我不敢去做。而這個不淨觀是你不想犯戒了,因為沒有一個人,願意去追求不清淨的東西。這是一種比較徹底的觀法,跟持戒有所不同。
正釋四念處(蕅益大師偈頌)—觀受是苦
二、觀受是苦
前面觀身不淨的身是色法,這裡觀受是苦的受是有明了性的心法。受就是我們這一念心跟境界接觸時,它會出現一種感受,這種感受可能是苦受,也可能是樂受,也可能是不苦不樂的捨受。
當然我們凡夫對於娑婆世界,還有很多的貪愛,這貪愛是怎麼生起的呢?就是在受用的時候生起貪愛。是受用誰呢?主要是受用正報的果報,當然依報也是,但畢竟依報是一個比較疏遠的因緣,所以色身的果報體就是所受用。前面我們以不淨觀,來對治對所受用的貪愛,現在要更深一層去找出能受用,這種受的貪愛,也應該要對治。
所謂能受用這個受的貪愛,是怎麼回事呢?
好比喜歡睡覺的人,打板的時候,總是希望再多睡五分鐘。其實,他不是想要多睡五分鐘,他是喜歡多睡五分鐘的那種樂受,他是喜歡那個受。我在這個地方再多睡五分鐘,在溫暖的被窩裡面,他是喜歡那個樂受,至於睡不睡那是其次。為什麼呢?因為當我們睡得太多,當樂受消失的時候,我們就不想再睡了。所以我們可以知道,我們的目的不是想睡,我們在乎的是:跟棉被接觸的那一份樂受,我們希望能相續下去。所以前面是對治所受用的色身,這個地方是對治能受用那個受,這叫做觀受是苦,用苦谛的智慧,來對治受的愛取,是這個意思。
妄想驅馳,吸攬前塵作所依;業感原無意,苦樂隨因異;苦果實堪悲,酸辛難比;世樂雖榮,享盡愁還至;切莫把五欲塵勞枉自迷。
此文分成三小段,第一段總標,總標六根的緣起。
這個受一定要有根,藉由根、境的和合,才會產生受。根是怎麼來的呢?妄想驅馳是我們這一念的妄想,也就是《楞嚴經》說的攀緣心,向六塵的境界去奔馳流動。然後把前塵(指六塵的境界:色聲香味觸法的境界)給執持住,吸攬就是把它抓住執持,然後變成所謂的所依。這個所依就是六根。《唯識學》上說:識要依止根,才能生起了別功能,所以六根是識所依止。因此,我們這六根門頭:眼耳鼻舌身意,它的受,是由於一念妄想活動,去跟境界接觸之後才產生的。
我們可以看出蕅益大師,畢竟是個有大智慧的高僧:這觀受是苦,就講苦的相貌就好了,為什麼還要講六根的緣起呢?這就是圓教的修行方式。圓教的修行一開始就強調自性空,這是很重要的觀念。為什麼你的修行,一定要依止清淨心呢?就是:你要知道你所觀察的色身,或者這個受,都是如夢如幻的,它不是你過去所想的,那麼堅固不可動搖,不是的。你先知道受的相貌,是因緣生、無自性,那你就有信心了,原來要改變這個受是可能的。為什麼呢?因為受本身也是無自性——妄想驅馳,吸攬前塵作所依。它是假借因緣而生,沒有真實的體性,是虛幻的東西。
有這樣的一個前方便,我們知道受的生起,是因緣生,就容易去調整。以下正式講苦谛來調整它,苦谛有三種:行苦、苦苦、壞苦。
一、行苦:業感原無意,苦樂隨因異。
所謂因緣果報,當然業感有快樂的果報,也有痛苦的果報,這當中沒有一個主宰者,都是隨我們的業力剎那、剎那地變化,完全是生滅遷流的。行苦很微細,剛開始可能也不容易觀察出來,總之我們知道受的本身是剎那、剎那變化,不是恆常不變異的,這叫行苦。為什麼生滅變異,安立為苦呢?因為我們凡夫的心情,是希望穩定的,沒有人願意活在動蕩中,它這樣的變化性,違背涅槃寂靜,違背我們凡夫追求安定的本性,所以也是一種苦。不要說感受到的痛苦,這種變化的特性就是一種苦,這叫行苦。
二、苦苦:苦果實堪悲,酸辛難比。
這是非常粗猛的苦。苦苦我們講過,就是觀察三界的苦:先觀察現生的苦,現生有生老病死、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也可以觀察來生的苦,有三惡道的苦,刀山油鍋各式各樣的苦,這些都是心酸難比,都是一種非常苦惱的境界。
三、壞苦:世樂雖榮,享盡愁還至。
這是最重要的,叫壞苦。就是說:我們可能過去的善業成熟,擁有各式各樣的榮耀、果報體長得莊嚴健康、又擁有財富,以及種種美好的眷屬。但是,你可別忘了:享盡愁還至,這種快樂的境界是會敗壞的,隨時都會遭破壞。以這樣的角度來看,這也是苦。對未來來說,因為給你不安穩性,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失壞,這個就是壞苦。
結論是:切莫把五欲塵勞枉自迷。
對於五欲的安樂,這當中有兩點值得我們去認識:第一個是塵,第二個是勞。
《瑜伽師地論》講到菩薩地,修菩薩心,它很強調菩提心。你為什麼要修行呢?為了要成就佛道。為什麼有這樣的欲樂呢?這地方的關鍵點,就是你要:思惟五欲的過患,思惟聖道的功德。也就是你要把五欲樂跟聖道樂做一個明確的思惟。
身為一個有情眾生,厭惡痛苦,追求安樂,這是眾生的本性。一只狗,也知道肚子餓了要找東西吃,也知道天氣冷了,必須找一個溫暖地方躲起來;一個有明了性的有情眾生,追求離苦得樂是正常的。問題是我們希望安樂,那我們應該要選擇一種真正的安樂。這當中,就應該把五欲樂跟聖道樂做一個揀別:
第一、五欲樂它有勞的過失:就是它必須假藉眾多因緣,才能夠出現。因此你在追求的過程當中、你在受用的過程當中,有種種的擾動、不寂靜的現象出現。龍樹菩薩也說:諸欲求時苦,得之多怖畏,失時懷熱惱,一切無樂時。你在追求五欲時,那也不是簡單的,白天上班,晚上還得努力加班,得到之後得時多怖畏,心中也是非常的勞動,也是安定不下來,因為你害怕失壞。五欲的境界,本身就是擾動、變化的,你根本沒辦法去掌控它、捉摸它,總有一天它會破壞掉,這個時候:失時懷憂惱,一切無樂時。所以五欲的快樂,它的相貌是擾動、不寂靜的。
聖道的快樂,那就不同了。比如說:我們在佛堂拜佛、念佛,拜佛能讓我們的心安定下來,念佛能讓我們的心感到寂靜。我們也有快樂的感受——內心的逼迫性消滅之後,輕安樂生起。這種與聖道相應的安樂,跟我們去追求五欲的快樂不同,絕對不同。因為五欲樂的本身,你去觀察你的內心相貌,當你在受用五欲的時候,那是擾動性的,而且擾動當中,帶有不安的心情。我們在佛堂用功,跟法相應的時候,那種寂靜樂是非常安定、非常充實、寂靜,這就是勞跟不勞的差別。
第二、更嚴重的就是塵:塵就是染污義。我們在受用五欲快樂的時候,這當中夾帶著煩惱和罪業。也就是:當你這一念心跟財色名食睡接觸時,你一定會生起煩惱,而煩惱的活動會帶動造業,所以夾帶了罪業。說:譬如美食,夾雜毒藥,初雖美味,終成大患。好比我們今天嘗試這個甜美的食物,雖然這個食物,能夠給我們帶來暫時甜美的快樂,但是我們同時也把這個毒藥,吃下去了。對未來來說,總有一天毒藥發作了,我們就要受大苦惱了。換句話說:世間的欲樂,我們在受用時,會造作煩惱、造作罪業,等這些欲樂享完之後,我們就要去三惡道受刀山油鍋的苦,所以它有這個塵——染污的過失。
那麼,我們在佛法的修學中,得到了輕安樂、寂靜樂,那是沒有煩惱,也沒有罪業的。這種甜美的食物,沒有夾帶毒藥,只有甘露。我們觀察五欲樂跟聖道樂,可以根據蕅益大師這個指導,從這兩個方向來揀別:五欲樂有勞的過失,你在追求、受用、失壞的過程當中,讓你不寂靜,令心擾動。而且在受用的過程當中,也有塵的過失,會引生你很多的罪業和煩惱,讓你來生付出痛苦的代價。
所以,蕅益大師勸勉我們修行人:應該要理智去觀察,五欲有塵勞的過失,切莫把五欲的塵勞枉自迷。當然身為有情,都是想要追求安樂,只是你應該把你那種受,它的方向調整一下。你過去這個受的方向,是在五欲裡面受用,把這個受調整在佛法上,去受用大乘法樂廣大的大安樂境界;也就是在法義當中,受用那種寂靜的、沒有雜染的安樂。
前面對於色身的觀察是不淨相,但這個受我們就不一定要完全消滅。看《維摩诘經》的含意:佛陀是贊歎大乘的法樂,而且也鼓勵所有的佛弟子,應該安住在大乘的法樂,佛陀允許我們去受用大乘的法樂。重點是在受的調整:切莫把五欲的塵勞枉自迷。受的方向應該要調整一下。那你為什麼願意調整呢?就是去思惟五欲的過患。
前面兩個:觀身不淨、觀受是苦,是從受用的角度,觀察所受用的色身,和觀察能受用的心,來對治我們對五欲的受用,調整我們這個受,使令它趨向於三寶、趨向於大乘法樂的受用,主要是對治貪愛的煩惱。以下第三、第四的兩種觀察,那就更微細了。是誰在受用,那個背後是誰?就是要破自性執。是那個我,我在受用。好,把那個我找出來,所以第三個是一種我見的顛倒。觀心無常就是觀察這個能受用,能受用是指我們心中有一個我真實的存在。佛法就以無常來觀察這一念心剎那、剎那生滅,這當中真常的我不可得。這是一種見煩惱的對治。
正釋四念處(蕅益大師偈頌)—觀心無常
三、觀心無常
迷卻真常,緣氣紛纭集一腔,離彼前塵相,分別成何狀;饒你會思量,終歸罔象;過未無蹤,現在原長往;切莫把流注心機作主張。
第一段文,先總標分別心的緣起。我們這一念分別心是怎麼有的呢?不是上帝創造的,是迷卻真常。
《起信論》上說:一念不覺,真如不守自性。我們這一念心,本來是真、本來是如,是寂而常照,照而常寂。但是它突然間不覺念起,動了一個妄想,迷卻真常。它不安份的守在自己的自性上,就往外動,一動,就失去了真、常的功德,就在那個地方擾動。緣氣紛纭集一腔,這種攀緣的氣勢,在那個地方紛纭,就是雜亂擾動的樣子,集一腔就是形成一個堅固的妄想。這是說明:妄想是因緣所生法,它不是那麼的堅固,也不是不能調整的。觀心無常事實上,也就是觀心無我的意思。
此無我觀蕅益大師分成三段說明:
一、離彼前塵相,分別成何狀。
這個觀法,是蕅祖根據《楞嚴經》我空觀的一種觀法。《楞嚴經》中,佛陀指導阿難尊者時,阿難尊者問說:怎麼知道我現在跟境界接觸,我這一念心是真心,還是妄心呢?佛陀說有一個方法可以判斷出來:真心是離塵有體,離開了六塵的境界,它的自體還在,離塵有體就是真心。妄心是離塵無體,你把境界拿掉,分別心就隨即消失,這是妄心。
舉一個例子:我現在想到我過去的恩人、親人……哎呀!起歡喜心。這歡喜心是妄心,還是真心呢?你把你所緣的這些恩人境界拿掉,你的歡喜心也消失了。喔,這是妄心。我去想我的冤家,我一想到他,我的心就很恨,這個恨是真心,還是妄心呢?你也可以判斷一下,你把你所攀緣的那些冤家境界拿掉,啊!瞋心,覓之了不可得,這也是妄心。如果是真心,你把境界拿掉了,它還在,這才是真心。真心不隨妄轉,境界不能夠影響它的存在。
這裡,蕅益大師根據《楞嚴經》的善巧方法:離彼前塵相,分別成何狀。把你所攀緣的境界拿掉之後,你再看看你這分別心還在嗎?不在,表示它是因緣所生法,不應該說它是恆常住、不變異的我。因為它會隨因緣變化,有這個因緣,它就存在;沒有這個因緣,它就不存在。這也是一種方法,從能觀的心直接去觀察。
二、再看所觀境:饒你會思量,終歸罔象。
這個妄想所觀的境界,是怎麼回事呢?就是終歸罔象。我們的心跟境界接觸時,隨順個人的愛憎取捨,安立了很多的名言。如果你跟這個人因緣好,你看他怎麼都對,他的缺點都會變成優點,安立很多好的名言:這個人啊,他又謙卑、又厚道……反之,如果你跟這個人是惡因緣,你就會用種種不好的名言,來安立它。換句話說,我們這種虛妄分別心,讓我們無法契入諸法的真實相,你心中所緣的境界跟真實的境界,那是不一樣的。分別心當中,因為有虛妄分別的名言,所以看不清諸法的實相。前面是講能緣的心,這是講所緣境,兩個都是虛妄相。這是從空間來觀察。
三、從時間觀察:過未無蹤,現在原長往。
當我們把這一念分別心分成過去、現在、未來來觀察,蕅益大師說這一念心:未生無潛處,正生無住處,生已無去處。好比我現在打一個妄想,起了一個煩惱,當然我們一開始一定會把煩惱當做有真實的體性,然後就隨順它轉。怎麼辦呢?我們先等一等……在隨順妄想煩惱之前,看它是不是有體性。就是反觀:你剛剛還沒有起煩惱之前,煩惱躲在哪裡?它隱藏在哪裡?如果它有體性,應該有個處所。躲在你的身體裡面?還是在外面、中間呢?未生無潛處,你找不到它潛伏的處所。好,它生起了,正生無住處,那生起的時候,它又住在哪裡?它是剎那、剎那的變化,住在哪裡,你也找不到。經過一段時間之後,這個煩惱就消失了,生已無去處,它跑到哪裡去了呢?這個有自體的煩惱去哪裡了呢?最後結論是:覓之了不可得!
所以:切莫把流注心機作主張。我們不應該把剎那生、剎那滅,這個流動的心識,當做你的本來面目,當作一個常一主宰的我。你不應該隨順於剎那剎那變化無常的妄想,而去流轉,不應該的,這不是你的依止處所。
如果我們沒有聽聞佛法,會使我們感到煩躁、擾動,我們可能就修習止的禅修,內心當中——心於所緣,專一安住,心於所緣,相續安住。因為內心這樣無分別,慢慢的專注,也可以得到禅定。在禅定當中——明鏡不動,猶如止水。這時候,你就會認為這寂靜明了的心,是不生不滅的,就會生起自性執——真神不滅的思想就出現了。事實上,你無量無邊的煩惱和罪業,就在寂靜的心中,一點都沒有消失,等到你從禅定出來,完全原地不動。就像如石壓草,草雖暫時不生,而根不斷。這時候,就開始毀謗佛法,這世間解脫生死原來是不可能的……謗佛、謗法,就會有問題。
大智慧的佛陀,要你觀心無常,不是讓你內心無分別住就可以,還必須把內心自性執的——那個我,把它找出來,找到最後覓心了不可得,這時候你才真正的安定下來,原來生命只是一個如夢如幻的假相,這當中沒有一個恆常住、不變異的我存在。這時候,我們就容易看到空性,看到空性就容易看到因果。正因為一切法空,所以我們如實的造作,就有如實的果報出現。
一個人,不修無我觀,想要改變自己,非常困難!
我們看有些人學佛很久,他的個性就是不容易改變,自我意識很強,總是覺得:我的個性就是這樣……是不能改變的,我天性如此。如果能夠透過觀心無常,觀察這一念心隨外境的因緣,剎那、剎那生滅變化,所以是一種假相。這時候要超越煩惱,那就是師子奮迅三昧,一下子就通過了。
《般若經》上說:我空觀,這個空觀是一種善巧,菩薩遇到障礙的時候,他有善巧。什麼善巧呢?就是修我空觀始易突破困境。有些人遇到障礙,他就是沒辦法突破,這一件事他一定要去做,他的情緒不發洩不行。為什麼呢?因為還有自我存在,但是有我罪即生——一個菩薩是我、法都不可得,誰去做什麼事?這一反觀,內心自然靜下來。這種自我調伏的功夫,也是很殊勝的!
而且修無我觀也能夠徹底的滅罪。《在家備覽》說到這個理觀:罪從心起將心忏,心若滅時罪亦亡。就是在說我空觀,對於調伏煩惱、滅除罪障,有很大的力量。但是你一定要真正明白,我們這一念心的那個我,實在性終不可得。你真的有這樣的感覺出現,依止這樣的思考來修行,那就有力量了,那你要改變你自己,就不像過去那麼困難了。所謂佛道無上誓願成,對於這句話你就更能夠肯定,因此成佛是可能的。其實觀心無常,也就是觀心無我的意思。
正釋四念處(蕅益大師偈頌)—觀法無我
四、觀法無我
前面的心是一個能執著的我;這個法是我所,我所執取的。我以外的,都是我所——一切的法,一切的生死果報,都是我們所執取的。
藏性周圓,循業隨心法法全;和合因緣舛(chuan音同喘),戲論須排遣;外道枉糾纏,盲無慧眼;妙有真空,覓我同陽焰;切莫把十界依他作本然。
前面是我空觀,這地方是修法空觀——觀我所,我所有的境界。這一切法,是怎麼生起呢?藏性周圓。我們這一念的如來藏妙真如性,真如佛性,是周遍的、圓滿的。周遍圓滿它是受熏,受了我們業力的熏習,受了我們分別心的作用,顯現了十法界的差別,而這十法界的差別,隨著業力、分別心,每一個法都得到真如的全體大用。好比說:牠現在這個法,是一只小螞蟻的法界,但是牠全體是真如;牠是一只大象,牠全體也是真如,真如是不可以分割的,這叫法法全——就是把一切境界相狀,它生起的因緣講出來,它的本質是真如,隨著業力和分別心的因緣,而顯現千差萬別的相狀。怎麼說是無我呢?和合因緣舛,戲論須排遣。說是和合相也不對,說是因緣觀也不對。(舛就是乖違。)
為什麼因緣觀也不對呢?
佛法講: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在《阿含經》裡經常有這樣的話。小乘的因緣觀是不徹底的,它主要是在發明我空、法有的道理,在這因緣變化當中,那常一主宰的我不可得,但生死的法、涅槃的法,卻是真實的。所以小乘的因緣觀,只看到事造的法界,沒看到性具——理具的法界。
我們舉一個例子來說:現在有一盆水,這個水是一個色法,四大地水火風都是色法。這個水,你說它有真實性嗎?人看到它是水,餓鬼道看它是火,魚兒看水是房子……換句話說每一個法,會隨每一個眾生業力的不同,而現不同的景象。
你說它是一顆沙,但是佛陀可以從這顆沙當中——於一微塵,現寶王剎。好比佛陀現在在我們旁邊,同樣一顆沙,我們看到的,真的是一顆沙,佛陀看到這顆沙裡,有無量無邊的宮殿寶藏在裡面,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境界。也就是說:這顆沙本身也具足宮殿的功德,只是我們沒有開顯出來,如果它沒有具足宮殿的功德,那佛陀為什麼能從沙裡面變現宮殿呢?
每一個法,會隨順因緣而顯現各種境界,但是它的德能都還在,它還有很多很多的功德。
因此,同樣是一滴水,在水的因緣當中:人就看出水的濕性,餓鬼道就把水的火性顯現出來,菩薩看水如同是珍寶、琉璃地、實報莊嚴土。所以這個水,它不但具足火的功能,也具足了濕性的功能,同時也具足琉璃地的功能……是這個意思。
小乘的因緣觀,它只是看到緣生緣滅這常一的我不可得;但是法的本性,那種變化性、具足性——一為無量,無量為一,多元化的功能,不能看出來。所以這個因緣觀,也是沒有看到諸法實相。因此說是:戲論須排遣。
那麼外道是:外道枉糾纏,盲無慧眼。外道那就更離譜了,不是常見就是斷見。他對法的生起生常見,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人死為人、鬼死為鬼;或者是斷見,人死如燈滅。這就是盲無慧眼。
佛法的意思是:妙有真空,覓我同陽焰。因緣所生法,是不可思議的循業發現——佛陀看到佛的法界,菩薩發現他的法界,眾生看到人的法界、三惡道的法界、各式各樣的法界。這無量無邊的妙有,它的本性即是我空、法空;這樣一個假有自體的我,是猶如陽焰——就好像在沙漠當中,由於陽光的折射,出現了一個水氣,太陽消失了,這個陽焰也就消失了。換句話說,這個法是因為我們有這個業力,因此才表現出來;當我們業力改變了,這個法界也就改變了。所以真實的法是不可得的。切莫把十界依他作本然。不應該把十法界依他起的這些現象,當做是法界的本來面目。
前面的觀心無常是對治一個能執的我;觀法無我是對治我所,屬於我所擁有的東西。這法空觀也很重要!
過去明朝有一位金碧峰禅師,這個禅師很喜歡打坐,他打坐不完全是修止,他是入空三昧——觀一切法空,進入三昧當中。有一天他的壽命到了,閻羅王派了兩個小鬼要抓他回去報到。但是到了寮房,竟然找不到金碧峰禅師,無功而返。說:找不到人,沒辦法!閻羅王說:不行,再去找。第二次再找,也找不到。閻羅王這次生氣了,說:再找不到,我就處罰你們兩個。小鬼沒辦法,第三次就找土地公,說:我們按地址找金碧峰禅師,都找不到人,是不是他出遠門去呢?土地公說:不是啊!金碧峰禅師他在禅堂打坐,他入空三昧,你找不到他的。這怎麼辦呢?這樣他們沒辦法交差。這有辦法,你讓他出定。土地公說:他愛著佛前的供杯,他特別喜愛,你拿這木棒去敲這個杯子,杯子一出聲音,肯定讓他出定(他對那個法有愛著。)
一切法因緣生,你對它有愛取,這件事情對你就有影響力!
小鬼就到佛堂拿棒子敲這個杯子,一敲,果然金碧峰禅師一出定,就把他抓到了。金碧峰禅師畢竟是修行人,他會檢討自己……知道自己哪一個地方出差錯。就說:好!被你抓到,算我學藝不精。你把杯子還給我一下。小鬼就把這杯子拿給他。都是你害的!當下,就摔到地上去,講一個偈頌說:若欲抓我金碧峰,除非鐵鏈鎖虛空;虛空鐵鏈鎖不得,休想抓我金碧峰。說完之後,他又入空三昧,再也找不到他了。因為他對三界唯一的愛取,就是那個杯子,他現在知道那個杯子是如夢如幻的,這時候三界的境界,再也不能夠束縛他了,所以說:切莫把十界依他作本然。
意思是說:我們一直認為這個法是有真實性的,譬如我們對於財富的執著、對於眷屬的執著,總是認為這些都是有真實性的。其實,那都是種種因緣而安立的,當然主要的因緣是內心。假設我們的內心有功德,我們就會去思考,不應該往心外求法。好比說:我們今天有錢,把金錢布施出去了,表面上損失了財富,但是我們內心當中,有布施的功德,死了之後,下輩子再以這個功德,去受用種種快樂的資具。你現在執著這外境是實有的,你不肯捨,等到臨命終時,你還是要捨,但是你下輩子什麼都得不到。這意思懂嗎?就是這一切法是因緣所生法,要緊的是:建立你內心的功德,這才是真功德!
因為你內心有這個功德,才有這個外境;你不應該捨本逐末,不注重內心功德的增上,而去追求外境的東西。當你內心的功德失掉了,外境的東西你也保不住了,因為它的根本,是從內心生起的!
蕅益大師講得很明白:循業隨心,法法全。業是由內心發動的。所謂觀法無我,就是你應該觀察到這一切法,是因緣所生法,是你的內心所變現的。所以在生死流轉當中,只要提升我們內心的功德——菩提心,我們的生命無論是正報或依報,都會不斷的增上,但得本,不愁末。是這個意思,所以講:切莫把十界的依他作本然。就是告訴我們不要去心外求法。
這四念處中,觀身不淨、觀受是苦是約著受用,而對治愛取的煩惱;一個是能受用的受,一個是所受用的色身。後面的觀心無常、觀法無我是對治自性執,一個是能執的我,一個是所執的法,這更加微細,是對治我見的顛倒。總而言之,前者是愛取的煩惱,後者是我見的顛倒,這也就是整個三界的煩惱——見惑與思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