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懷若谷的大德風范
釋昭慧
一向視“應酬”為畏途的筆者,近年逐漸體會到大乘菩薩“隨喜功德”的意蘊,於是努力改變自己,以歡喜與祝福的心情,參加了幾場佛門盛會。
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十月二十一日上午,在法鼓山落成開山大典中,當司儀喊“全體起立,請聖嚴長老開示”之時,大眾依司儀口令而起立,長老上台察覺之後,立即不安地頻頻揮手,請大家坐下,並在致詞之時,一再表明,要大家起立是很“失禮”的,因為在座的貴賓“並非全是我的弟子,有的是世界宗教領袖,有的是為佛教與社會而犧牲奉獻的菩薩,應該受到我的頂禮、尊敬”。
筆者在台下聞言,不禁暗暗喝采:“這才是不折不扣的大德風范!”
許多人看到台灣“人間佛教”的領袖,如星雲大師、聖嚴長老與證嚴法師,受到萬千信眾的頂禮膜拜,鹹稱這是“造神運動”。以筆者與他們接觸的經驗來看,感覺他們三位大德本身,似都無意被人“造神”。以星雲大師為例,他面對任何人都親切無比,絕無高高在上的帝王架式;證嚴法師連見到筆者這個戒臘(剃度受戒年資)晚她十七年的比丘尼,都毫不遲疑地俯身頂禮(而不只是回禮)。這與聖嚴長老因大眾起立而頻稱“失禮”的風范,都說明了一項事實,大師本人未必喜愛被人“造神”;大師之所以為大師,不在於其虛矯高慢,而在於其謙和抑己。
既然大師本人謙和抑己,又何以時常會突兀地出現類似要求“全體起立”這種被非議為“造神”的場景呢?筆者觀察發現,那是因為信眾敬愛他們,將他們奉若神明,有時真情流露到了旁若無人的程度,於是不覺間將自己的虔敬感情外射出去,把全天下人分成了兩類,一類是“恩師”,另一類則理所當然,全都成了“弟子”。他們忘了還有非屬其“恩師之弟子”的第三種人,於是才會屢屢出現這種場景——要求第三種人跟他們一同“起立、跪拜”;將大師對貴賓的一番“致詞”,說成宛若大師向弟子訓誨的“開示”;將自己的恩師封為“活佛”、“八地菩薩”、“聖人”等等。
因此,大師的危機,不在於周遭的人是否將他神化,而在於他不自覺地醺醉在被神化的氛圍之中而無以自拔,或是粗心大意,而未能即時控管偶像崇拜的集體意志。偶像崇拜沒有任何來自第三者的特效藥,因為對造神運動的任何針砭,都將只是“狗吠火車”而已;能將危機化成轉機的,只有被崇拜的大師本人,他可以適時拒絕弟子們情不自禁地抬高或神化恩師的行為,主動把自己與常人拉到平等的地位。聖嚴長老的“失禮”雲雲,可說是一次精彩的危機控管,也是一場虛懷若谷的身教示范
九四、十一、廿四凌晨,於尊悔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