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訪柏林
明 海
出家後,有一次和大學的一位同學聯系上:“你在哪兒工作?”“我在柏林寺,北京的柏林寺!”
原來,這同學在《中國文化報》上班,報社就在柏林寺內。
北京的柏林寺我以前就知道的。民國年間,太虛大師的門人曾在那裡辦過佛學院。雍正皇帝和這座寺院因緣甚深。他最初學禅的師父——迦陵性音——就是這裡的住持,在我們臨濟宗的傳承法券上有這位祖師,是第三十四代。
6月初的一天,終於得閒到了雍和宮附近,曾聽人說,柏林寺就在這一帶。遂棄車,和侍者、司機一道打聽,摸索著尋找柏林寺的所在。
貼著雍和宮南牆有一條胡同叫戲樓胡同。胡同蜿蜒向東,漸漸深入,兩邊是蒼翠的槐樹,密匝的樹蔭一下將鬧市的喧嚷擋在了天外,加以胡同兩邊小小的店鋪、從容不迫的人們,讓人感覺象回到了過去的老北京。
步行約十來分鐘,在胡同就要向右拐的頭裡,就是柏林寺現在的門了。
很顯然,這已經不是寺院傳統風格的門,只是一個出入口,邊上有傳達室,掛了許多單位的牌匾:中國詩歌學會,文物保護基金會,音樂研究院之類。向裡望隱約可見寺院古老的建築。
我們幾個拿出旁若無人的樣子,照直向裡走。很及時地,眼前落下一個橫桿攔住了去路,一個著了裝的年輕保安也閃出來。
“不許進!”興許是我們的僧裝讓保安斷定了身份,他的語氣很果決、無情。
“我們進去看看不行嗎?裡面不是有許多殿堂嗎?”
“不行!裡面都是單位。要看,到6月9號世界遺產日,免費參觀。”保安說,毫無商量余地。
“哦——,和尚進不了寺院,這年頭!”我悻悻地嘟囔著,早把“不抱怨”的修行口訣拋到了腦後,遂拿出手機撥同學的電話。同學的單位早已搬出寺院,她答應幫忙聯系裡面的熟人,讓我們等待。
等了幾分鐘,不見回話,覺得口渴,遂走到寺院旁邊一家小商店裡。
主人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大媽,她熱情地招呼我們,問我們要喝什麼?
我顧不上答話,轉身從侍者手上拿過香袋找錢。
“不用錢,師父,您要喝什麼,隨便拿!”老大媽說
“那不行——”我一邊說,一邊在香袋裡翻騰,對她的慷慨抱了一絲懷疑。
這時,老大媽干脆過來攔住我,推開香袋:“師父,我也是居士,不能收您的錢,您要喝什麼盡管拿。”老大媽的誠懇與熱情已經毋庸置疑了,我那被門衛挫傷了的情緒一下子感覺到了溫暖,心裡冒出“結緣”的想法,就接受了供養,坐在她搬來的小凳上一邊喝,一邊和她聊天。原來她們家世代住在柏林寺門口,她本人是八大處靈光寺海圓老和尚的歸依弟子,也到過我們住的趙縣柏林寺。說到眼前的柏林寺,她說:
“解放初,和尚們就沒有了。住持據說有政治問題,被抓起來關押,後來被鎮壓了。寺院後來被學校占用,再後來歸北京市文物局,現在是文化部的,他們進行了維修,租賃給其它單位用,每年收租金二百多萬……
“柏林寺是雍正爺修行的地方,有地下暗道和雍和宮通著。雍正爺就由這暗道上寺院來。有一警察還下去過,沒有走遠就上來了,怕有暗器……”
她說到暗器時,用了北京人特有的神秘口吻,讓我想笑。
我和老大媽正聊得起勁,司機小王在門口示意,原來同學聯系的人從寺院裡出來正和門衛交待。只得告別老大媽,了探訪柏林寺的願。
寺院保存得十分完整。中軸線上一共七進殿堂,這些殿堂大多被各種部門用作辦公室。從門口向裡望,裝修得很好,有的殿隔成上下兩層的樓閣,讓人想起“古為今用”的說法。
也有古老的柏樹,深沉的古碑。兩邊的院落很幽深,傳統寺院的布局依然如故。出家人搬進來,點上香,敲起鐘鼓,念起經來,就是一個活生生的道場。
但是,這裡進出的都是這個雜志、那個會的工作人員,有的院子裡也晾曬著衣服,透露出人間煙火的痕跡。
“占據這寺院的人們不知道過去世和這裡是什麼因緣呢?是過去修建寺院的工人,方丈克扣了他們的工資?還是以前耕種寺院田地的佃戶,寺院紅火時和尚們欺負了他們?或者竟然是上輩子在這兒住過,退了道心的修行人?……”我的腦子裡一邊這樣想入非非,一邊漫無目的地在院子裡信步,感覺身邊的一切是那樣熟悉、親切,象回到了家,又是那樣陌生、隔膜。偶爾有人多看我們一眼,讓我本能地生起被盤問、驅逐的擔憂來,也提醒自己:這裡不是我的家!
敷衍了事般地在寺院走了一圈,帶著一種渾渾噩噩、雜亂無章的心緒走出來。小商店的老大媽站在門口笑臉相迎。我邀請她再訪我們的寺院,留下名片,沿原路返回。心想:
“嘿,我和這寺院的緣份不在裡面,在門口呢。”
(2007年6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