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師們
冬至 譯 松本丁俊 校
丟
日本江戶初期的曹洞宗僧侶慧薰風外說:“出家這件事不難,難的是出家後再走出寺院這件事。”風外曾潛入相模的曾我山中,開始穴居生活,但因厭煩聽了傳說而來向他討教的修行僧,而移居到了別的山中,度過了自己的穴居生活。
象這樣度過一生漂泊生活的禅僧有很多。比風外稍晚些時候的挑水雲溪也被稱為古古怪怪的“乞丐挑水”,他一邊乞食,一邊為人做轎夫牽馬,打掃衛生,一邊雲游。晚年,他並且作醋來賣,度過了漂泊瘋狂的一生。
象他們這樣的人不奢求積累物質的東西。如果有了東西,會馬上當場分給其它的乞食者。他們常常被迎到寺院,卻不知何時又無影無蹤了。因為他們是真正一無所有地生存著,對在大寺院一心提高聲望的僧侶們來說,是不順眼的存在,但他們自己是非常地快樂。挑水等禅師仿《法華經》的“三界無安”稱自己“三界有安。”今天,這個時代是有安的吧!
慧薰風外之後100年的風外本高不喜歡做大寺院的住持,他說;“大的寺院,收入多的寺院是狐狸的巢穴。”有一天,高松潘的家臣受主人之命,以最高禮儀邀請風外,受到風外的謝絕,還是一再地邀請。這時候,風外和尚便猛然做出鬼臉來拒絕了家臣。這樣的氣概,收入多的大寺裡的僧侶們到底有沒有呢?
寫
有人托美濃的清泰寺的仙崖義梵和尚說:“請寫點什麼吉祥的話吧!”
仙崖和尚馬上取筆寫道:“祖死父死子死孫死。”
托請的人非常驚奇,不滿地說:“不管怎麼說,這太過份了。這樣不吉祥的東西是不能掛在家裡的。”仙崖和尚卻微笑著說了下面的話:“什麼不吉祥的東西?首先爺死,其次父死,再其次子死,最後孫死,這是最正常的順序。家中沒有年輕夭折的,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恭喜的話了。”
這樣的隨機應變、妙趣橫生的境界,的確有禅的趣味。書法乃人為之物,這樣的說法確實和禅僧的書法更吻合。以禅來說,書法是“有聲的畫”,禅畫(即水墨畫)便是“無聲的詩。”我們對用文字寫出來的東西,有取其反射之意的習慣,這種對什麼事情都一喜一憂地探求其意義的劣根性,是看不見本來的原因。所以,接近書法的時候。要抓住其全貌才有其意義。還有,看見了禅畫,如果沒有體會到那畫外之詩便是假象。“什麼呀,不就是單純的圓,三角、四角嗎?”這等於雖然你看了實際上卻沒有看。禅畫一方面是畫,另一方面又是“無聲之詩。”
良寬禅師厭惡的事情中有“詩人的詩,畫家的畫。廚師的菜。”做作的事情可以刺激人的智慧,卻不能打動人心。但象仙崖那樣故意做出勉強之事卻是禅。禅師們是非常愛捉弄人的。
死
日本江戶末期到明治時代的臨濟宗僧侶樂樂北隱,確實非常有禅師的風范。夏時蚊帳一頂,冬季棉襖一件,過著極其樸素的生活。並且,他總是常坐不臥,是一位從不躺著睡覺的禅師。
明治28年,這位北隱和尚對一位侍奉自己多年的尼姑說:“你已經照顧我多年了,今年盂盆節的時候,咱門告辭吧!”
“老師父,你要死嗎?”
“對啊!”
“在很忙的盂盆節死去,大家都要來舉行葬儀,我們會手足無措的。”
“是嗎?如果那樣的話,就快點兒,今天死吧!”
“那樣太著急了。”
“那麼,明天死吧!”
這樣的談話,尼姑當然以為是開玩笑的。但北隱和尚卻是十分的認真。那一天,北隱和尚向各位舊友知己寫了如下的信:“明天正午,欲向各位告辭,請到此對證。雲雲。”
到了翌日,北隱和尚入浴淨身。爾後,內穿白色棉衣,外加麻布漢涅,端正而坐。離正午還有些時間,他便對來對證的祖舜等和尚說:“給你們講一個你們從來未聽過的故事吧……。”於是,便唱起了《太阖記》中的淨琉璃。唱著唱音,不知何時變得寧靜起來。尼姑慌慌張張地叫道:“老師父,老師父……。”但卻沒有回應。
北隱和尚就這樣坐著往生了。
“人世間,吃、賺、睡、醒,然後便是死啊!”一休和尚曾經這樣說。對於禅僧們來說,這“只是死”是很常有的事。死後歸還原野歸還山。其實,他們從生的時候起,就已經在淨土之中了。
(擇自《禅の本》,日本學研社1993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