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概論’導讀
黃國達
觀察有情乃無常相續的生命之流,只是身心和合的假名,身心都沒有“我”,離蘊、處、界的“真我”,也只是玄想而已,許多人談修行多偏於定心、感應、神秘現象或世俗的功德,而由“蘊處界”現觀無常無我,則可說是直入佛法堂奧的修行。對有心從佛法中得到內心自在和慈悲的人,這是一條十分有效的途徑。
本書的書名,乍看起來像是一般的佛學簡介或初學的入門書,而其實內容卻是十分嚴謹,若沒有相當的解行基礎,並不容易體會其深刻的內涵。
本書主要以原始佛典“阿含經”為诠釋和引證的對象,全書共分二十章,內容涵蓋:三寶、教典結集、蘊處界的分析、心意識的觀察、世間、緣起論、三法印、中道、戒定慧、菩薩行、正覺與解脫等佛法的根本義理。在這裡,我們可以拋開佛教在歷史發展中所產生的種種宗派、文化差異問題,而直接地看到佛陀說法的原貌:以人為對象,以“法”為中心,純樸的、可經驗的、實踐的佛法。讀者如果能夠將本書的內容徹底通達,並且依此在日常生活中時時觀照,“見緣起”、“見法”並不是很遙遠的事。
本書在民國三十八年即出版,導師對於原始佛教的研究,大概是中國近代最早的一位,導師對於佛法的研究路線,早期接觸三論宗的注疏,而後追溯到印度佛教思想的演變,對佛法有著不同於中國傳統的觀點,也與近代西方及日本的純學術研究有所不同。可說是一位兼有深度與廣度、學術與信仰、理論與實踐的當代佛學大師。
大小乘的同源異流
第一、二章談三寶與教法,“法”的重點在於依歸法,即真谛法、中道法和解脫法,法不限於經典,凡是身、口、意都可以表顯教法。
在第二章“教法”中導師認為:最初結集的原始聖典為經與律,“阿含經”所展現的是融然一味的佛法,其間並沒有大小乘的分別,佛滅後逐漸流布產生小乘(即部派佛教)與大乘(大乘經),而比較這兩種不同的發展,差別是:大乘佛教注重融貫和直覺,重在贊仰佛陀的行果;小乘佛教,注重精密和思辨,重在說明生死的事理。小乘論多淵源於釋尊的言教;而大乘經卻從釋尊的本生、本行,進窺佛陀的精神。大乘經是藝術化的,小乘論是科學化的。大乘經保有佛教傳統的實踐精神,富有感化力:小乘論卻不免流於枯燥而繁瑣。但他保存作者的名字,體裁與經律不同,這比大乘經的融攝世俗,推為佛說,也自有他的長處。這兩者,一是佛道中心的,一是聲聞道中心的;一是重緣起的寂滅,一是重緣起的生滅。從釋尊的本教看,可說各得佛法的一體;佛法的如實相,並沒有大小可說,大乘與小乘只是行願有大小而己,在這樣的說明,對於大小乘的論诤,可以有比較中肯的看法。
“蘊處界”的觀照法門
第三至九章談有情、業、心與世間,佛法不能離開有情而專在形上學、宇宙觀上討論,而是就近的身心和環境來觀察:
一、蘊觀----色、受、想、行、識五蘊;
二、處觀----眼、耳、鼻、舌、身、意六處;
三、界觀----地、水、火、風、空、識六界。
由此觀察有情乃無常相續的生命之流,只是身心和合的假名,身心都沒有“我”,離蘊、處、界的“真我”,也只是玄想而已,許多人談修行多偏於定心、感應、神秘現象或世俗的功德,而由“蘊處界”現觀無常無我,則可說是直入佛法堂奧的修行,對有心從佛法中得到內心的自在和慈悲的人,這是一條十分有效的途徑。
有情生命的延續談到四食----有情由段食、觸食、意思食、識食而維持生命,這包括了物質和精神、感官的攝取。而生死流轉的根本則是無明與愛,無明不是一無所知,反而是充滿邪知邪見,不知無常、無我、緣起,落入常、斷、一、異、有、無及我見,由此生起貪愛、嗔恨,造業、受報,常在生死流轉而無法解脫。
緣起無我的業力觀
佛法從緣起無我觀中開展的業感說有四項殊勝:
一、自力創造非他力
二、機會均等非特殊
三、前途光明非絕望
四、善惡有報非懷疑
這些有別於無因、邪因、或宿命、神造說,也比一般庸俗的因果報應觀更為深刻,讀者可以好好參閱。其中談到惡業並非一定非感苦報不可,只要不起貪嗔癡慢等煩惱,因緣不和合,就可以不再感報,即使苦報來臨,也會因為內心戒定慧的力量而沖淡,就如將鹽倒入大河,並不覺得鹹苦那樣,佛法的業力觀並不是要追究過去的錯誤行為,而是要在當下淨化自心,離苦得樂。
第十至十二章談的是緣起與三法印,包括“我論因說因”、“緣起法”、“三大理性的統一”。
深觀因緣
有關因緣的說明,導師以“三重因緣”作了清楚的分析:
一、果從因生:
現實存在的事物,絕不會自己如此,必須從因而生,相對於因,假名為果。在一定的條件和合下,才有“法”的生起,這是佛法的基本觀念,也依此來對治無因論和邪因論。
二、事待理成:這比上一層要深刻一些。一切事相,固然是因果,但在因果裡,有他更深刻普遍的理則。世間的一切,都循著這必然的理則而成立。佛法稱此必然的理則為“法”。經中說:“若佛出世,若未出世,此法常住,法住法界”。這本然的、必然的、普遍的理則,是因果現象所不可違反的。
三、有依空立:果從因生的事相和事待理成的理則是“有”的,而這些都是沒有實體性,也就是依“空”而建立的。這就是三重因緣。
至於緣起的定義則是:“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一切法都不離依存關系,而其內容是十二因緣,也就是緣起的流轉和還滅。
生滅的當下即是不生不滅
在三法印的討論中,一般人總會被無常生滅和涅槃的不生不滅的矛盾所困惑,導師以中觀的空義來貫穿,龍樹菩薩在“大智度論”說:“有為法無常,念念生滅故,皆屬因緣,無有自在,無有自在故無我:無常,無我,無相,故心不著,無相不著故即是寂滅涅槃。”
因為:一切法都是緣起的,沒有真實性,所以生而不起有見,滅而不起無見,生滅都是緣起本空的。緣起法歸於滅,說它是空,這不是因緣離散了才是空,當諸法生起時,正存在時,由於沒有絲毫的自性可得,所以是如幻如化,空的、寂滅的。從無我而深入的本空、本寂滅、本性不生不滅,就在這緣起的生滅無常當中看出。生滅無常的現象,在本質上是空無我的:空無我也就是不生不滅的,所以說:“不生不滅即是生滅”,這樣,緣起法的本性空、無我,就貫徹三法印了。!
第十三至十九章談的是修行方法,內容有:“中道泛論”、“德行的心素與實施原則”、“佛法的信徒”、“在家眾的德行”、“出家眾的德行”、“戒定慧的考察”、“菩薩眾的德行”。
談到“道的必然性與完整性”,導師特別提到八正道,是知與行、志向與工作、自他和樂與身心清淨的統一,修行要注意不要因為過分偏重於一部份如禅定、知解而成為支離破碎,不成其為“道”了。
戒定慧的考察,有關禅定和離欲的問題,導師特別有詳細的討論,依照佛法的修行觀念,禅定雖然不等於解脫,卻是引發智慧的方便,而修習禅定,必以離欲為先。
“離欲”的探討
禅定的本質,在於厭此欣彼,厭離對外塵的欲望而欣樂內心的愉悅。所以初修行時,先呵五欲,對於微妙的色、聲、香、味、觸,認識它的過患而厭棄,尤其是男女欲。三界中的欲界,側重於五欲及性欲,離欲就能得定,生色界天。所以,如果不能由修定而發慧,只是厭離物欲,厭離男女欲,專心修定,就是外道的修行。佛法的出家生活,就是適應這一類根性的眾生而施設的方便。
欲到底是什麼呢?微妙的五欲,不過是誘發情欲的因緣而已。因為內心經常被環境誘惑,所以要離五欲。其實,欲是內心的習慣反應,佛說:“欲我知汝本,意以思想生,若我不思汝,而汝則不生”(法句經)。佛法的離欲,重於內心煩惱的調伏,並非拒絕世間的一切。
人類有眼等五根,就不能不接觸五塵。佛法的離欲,不是拒絕這一切,而是要淨化自心,在適當的、合於社會習俗,合於身心需要的情況之下使用,不生貪愛、染著而牽纏不已。
釋尊的生活,不只穿糞掃衣,也穿名貴的金縷衣:不但是粗食,也有百味食:不但樹下住,也住高樓重閣:不但獨住山林,也常與四眾共住。只要不系戀環境,不追逐物欲,那麼隨緣適量的享受,無不是少欲知足。反過來說,如果貪欲熾盛,那麼即使粗衣惡食,也不能算是少欲、離欲。
慈悲利他與解脫自利的統一
“菩薩眾的德行”中談到菩薩行的真精神,是利他的。要從自他和樂的慈悲行中去淨化自心,應參與社會一切正常生活,作利益眾生的事業。如善財童子五十三參所參見的善知識,各有不同的事業:有國王、法官、大臣、航海者、學者、教育家、數學家、工程師、商人、醫師、藝術家、宗教師等,這些都是依自己所作的事業,引發一般人來學菩薩行,在利他中增進自己的知識、福德和智慧。利他的慈悲與自利的解脫,在菩薩行中得到統一。這樣的經證針對年輕學佛者常遇到的矛盾心結----“家庭事業與修行無法兼顧”而言,可說是引領人們走出困境的一盞明燈。
有關菩薩的風格,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菩薩道的修行,破除了“出家至上”的迷思,而重視廣大在家眾的心聲,像維摩诘、善財、常啼等大菩薩,都是以在家眾的身份,教化眾生。可以說,印度佛教的出家制度,僅是適應印度特殊的宗教環境的方便。維摩诘居士示有妻子,常樂梵行;常啼菩薩東方求法,也與女人同車,這是從悲智相應中,作到了情欲與離欲的統一。
緣起的佛陀觀
在第二十章“正覺與解脫”談到證果的問題,其中導師在“佛的相對性與絕對性”的分析有很深刻的觀點。在大乘法中,觀到達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無所不在的無限的境地,而這並不是一般人所能經驗到的。現實人間是緣起的存在,佛陀還是和平常人同樣吃飯、睡覺,也會生病、衰老。佛陀觀所以會成為如此全知全能,那是因為佛法普及民間之後,從佛弟子對佛陀的無限思念和景仰的宗教感情所發展出來的。
佛陀之所以為佛陀是因覺證緣起無常、涅槃寂靜,真俗無礙、悲智相應的而到達圓滿的境地,佛陀並非全知全能,這並非人間佛陀的缺陷,其實這樣才是契合實相的,而無論佛陀出現在什麼時代,什麼地方,他的知識、能力、存在,必定是適應而到達恰好的,這就是佛陀的絕對性,所謂“見緣起即見法,見法即見佛”正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