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評遵式在天台宗中的地位
台州學院人文學院 曾其海
摘要:宋代天台宗的傳承,從義寂開始,義寂傳義通,義通門下出“二神足”,一為知禮,二是遵式。知禮因參與山家山外之爭,以“辟異端而隆正統”而彪炳於天台宗史,而同門遵式隱晦天台宗史。筆者試從傾心於佛教“事”的活動、擴大彌陀信仰的職能和堅守天台佛學理論特色等三方面,對遵式在天台宗中的地位作簡略的評述。
關鍵詞:天台遵式:金光明忏;彌陀信仰;性惡說:十界互具;天台三大部
宋代天台宗的傳承,是從羲寂(《宋高僧傳》卷七作“義寂”,公元919 987)開始的。由於唐會昌法難,天台文獻,僅剩零編斷簡。義寂在吳越王錢仿的幫助下,從高麗、日本返回不少天台教典,這便是《佛祖統紀》所言的“螺溪網羅教典,去珠復還”。由此,義寂也成為天台宗史上的“重興之人矣”。
義寂傳義通(公元927—988),義通出身高麗王族,一個異國僧人,竟成為中國佛教的一代宗師,實是不易。義通門下出“二神足”,一名法智(知禮),一名慈雲(遵式)。至於知禮(公元960—1028)由於參與長達30余年的“山家、山外之爭”,為“救天台一家之正義”,“辟異端而隆正統”,彪炳於佛教史。同為義通門下的“神足”遵式,那就很少為後人所知曉。本文試從傾心於佛教“事”的活動、擴大彌陀信仰的職能和堅守天台佛教理論特色等三方面對遵式在天台宗中的地位作簡略的評述。
一、傾心於佛教“事”的活動
天台佛學, 自智顗至湛然;,都主張“理”、‘事”不二,互攝互融旨趣。到宋代後,情況發生了變化,知禮更注重於“理”的闡述和天台佛學的重建(關於這點,這裡不展開。有興趣的同仁,請參閱拙作《天台宗山家山外之爭》,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8年版),而遵式則側重於“事”的活動。只要我們檢閱一下遵式的著作就不難發現,遵式的主要著作為“忏儀”著作,如:《金光明忏儀》、《大彌陀忏儀》、《阿彌陀忏儀》等。這些著作為後世寺院僧人的“拜忏”提供了經典規范,因之,他也被稱作“慈雲忏主”或“天竺忏主”。
遵式的《金光明忏儀》深得宋代帝王的器重。如遵式在該書中有“諸天威神護持我國聖帝仁王,慈,臨無際”的發願文,當宋仁宗讀到這段文字時,十分感慨,撫幾歎曰:“朕得此人,可以致治”。
又如,乾道四年(公元1168)四月佛誕節,宋孝宗以佛生日宣上天竺寺若讷,請五十僧入內觀堂,行護國“金光明忏”,祈求國泰民安,邊關無事,國運興盛。並問《金光明忏儀》如何?若讷對奏曰:“經中有理忏,有事忏。理忏者端坐究心,是以曰業障如霜露,皆從妄想生,端坐念實相,慧日能消除。事忏者有五謹, 自正心誠意,思維大乘甚深空義,從善如流,改過不吝,是修第一忏悔;孝事父母以先四海,是修第二忏悔;正法治世不枉人民,是修第三忏悔;於六齋日境內不殺,是修第四忏悔;深信因果,心存因果,不忘靈山付囑,是修第五大忏。不必克期禮拜,但能行化五者,以事契理,是名第一義忏悔。”宋孝宗聽後大喜。
再如,宋徽宗在位以來,金人不斷入侵,京師為其馬蹄所蹂躏,宋欽宗赴青山(山東武定府青城縣),為敵將所抑留。時徽宗第九子康王即位於南京(今河南商丘),改靖康二年為建炎元年(公元前1127),是為宋高宗,南宋始此。建炎三年正月,金兵南下,二月高宗渡江南逃。高宗逃到浙江台州,詣章安金鳌山寺時,遇一老僧於佛前祈禱,語意甚笃,憂時思國。高宗問老僧,有何方法?老僧對曰:“護國金光明忏”。高宗大悅。後高宗駐跸杭州,每歲賜諸巨剎金帛,令修“護國金光明仟”。
從以上三例可以看出,宋代帝王對佛教的“理”並沒有多大興趣,而更看重於佛教的“事”。宋代對佛教重“事”輕“理”是有其社會原因的,宋朝立國三百多年,始終處在北方少數民族脅迫之下,始而遼、西夏,繼而金、蒙元,所以他們希望“拜忏護國”。那麼他們為什麼又特別看重“金光明忏”呢?這又與《金光明經》的內容有關。
《金光明經》,全名《金光明最勝王經》,十卷三十一品。經的初序品為序分,次九品屬正宗分,其余二十一品為流通分。該經的正宗分以下的二十一品,廣說諸天護世、增財、除災等。這些品裡所說的忏悔罪惡方法、諸天護國思想、王法正理的論議,對隋唐以後的社會影響很大。世俗國王行的是正法,只要國王皈依佛教,常作仟悔,國王及其國土就會得到四天王的護持。比如:有外敵侵境,該經的《四天王品》說,四天王“當與眷屬無量百干鬼神,隱蔽其形,為作護助,令彼怨敵自然退散。”如此等等。
二、擴大彌陀信仰的職能
彌陀淨土信仰自印度傳入中國後,東晉廬山慧遠開結蓮社修持之先河,期求死後往生西方阿彌陀佛淨土世界,因此,慧遠也被後人追認為中國淨土宗初祖。在慧遠廬山十八高士蓮社的影響下,彌陀淨土信仰在中國逐漸傳開。
天台宗也受到彌陀淨土信仰的影響,但天台是以天台精神去融合彌陀淨土信仰的,即把彌陀淨土信仰納入天台宗“止觀”的“觀”部分,這在智顗代表性著作《摩诃止觀》中得到證實。《摩诃止觀》“四種三昧”中的第二“常行三昧”就是彌陀信仰的行儀,此儀中,智顗要求修行者“九十日口常唱阿彌陀佛名號”。智顗在這裡也和慧遠一樣,是期求死後能往生西方阿彌陀佛淨土世界。關於這一點,在智顗的另一部著作《淨土十疑論》中表現得更加清楚。
《淨土十疑論》由十個自設問答組成:(一)、諸佛菩薩以大悲為業,當生三界普度眾生,卻為何勸人捨離眾生而自安淨土。(二)求生彌陀淨土是否有悖於佛教的無生觀和心作佛之旨。
(三)、十方世界十方佛皆平等不二,為何偏求一方淨土。(四)、十方淨土中為何偏求彌陀淨土。(五)、彌陀淨土在三界之外,凡夫業重,何能往彼。(六)凡夫往生西方淨土,為何能得不退轉位。(七)、為何不求彌勒淨土而求彌陀淨土。(八)、僅以十念之功如何能滅無量惡業而得往生。(九)、西方遙遙,如何可到;女人及根缺、二乘之人能否往生。(十)當作何行可得往生彼國;凡夫俗人皆有妻子,未知不斷YIN欲而得往生否。
我們且不去關注如何去解答這十個疑問,但這十個疑問共同指向“期求死後往生西方阿彌陀佛淨土”。可見,該時的彌陀淨土信仰還是傾向“出世”的。
至宋代,佛教信仰活動成了人們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佛教提倡“青青翠竹無非般若,郁郁黃花皆是法身”,挑水劈柴、吃飯睡覺統統為禅。並公開對佛教的禁忌男女之情的戒律提出來了挑戰,如慧南和尚的“鴛鴦繡出從君看,莫把金針度於人”,克勤和尚的“頻呼小玉元無事,只要檀郎認得聲”等。佛教信仰活動日常生活化,如佛教信仰與廟會的唱戲、演戲相融合,把佛教信仰活動與節日游、放生會、蓮社、念經會等社交活動相融合,諸如此類,比比皆是。在這種社會存在中,人們的“出世”意識淡化了,“入世”意識更濃了,人們對彌陀淨土的信仰,也從“出世”的期求往生西方淨土世界轉向了“入世”的對現實人生的保佑。這樣,無意間擴大了彌陀信仰的職能,遵式的彌陀淨土信仰思想即代表了這種轉變。遵式在他的《往生西方略傳序》中說念佛有十種利益:
“一者,晝夜常得一切諸天大力神將、河沙眷屬隱形守護。二者,常得二十五大菩薩,如觀世音等及一切菩薩常隨守護。三者,常為諸佛晝夜護念,阿彌陀佛放光明,攝受此人。四者,一切惡鬼……皆不能害,一切毒蛇、毒龍、毒藥,悉不能中。五者,一切火難水難,冤賊刀箭,牢獄枷扭,橫死枉死,悉皆不受。六者,先所作惡皆悉消滅,所殺冤命,彼蒙解脫,更無執對。七者,夜夢正直,或彼夢見阿彌陀佛勝妙色像。八者,心常歡喜,顏色光澤,氣力充盛,所作吉利。九者,常為一切世間人民恭敬供養,歡喜禮拜,猶如敬佛。十者,命終之時,……現前得見阿彌陀佛及諸聖眾,持金蓮台,接引往生西方淨土。”
如果我們把遵式提出的“念佛十種利益”和智顗的“淨土十疑”加以比較,顯而易見,智顗的“淨土十疑”是指向死後期求往生西方淨土世界;而遵式的“念佛十種利益”除第十種利益(接引往生西方淨土)外,其余九種皆是現世生活中的事:諸如毒藥、毒蛇、牢獄、火難、水難、心喜、吉利、做夢等等。宋代遵式擴大彌陀淨土信仰的職能由此可見一斑。
三、堅守天台佛學理論特色
在天台宗佛學理論上,遵式堅守智顗的“性惡”說、“十界互具”說、“一心三觀”、“三因佛性”等基本理論。
(1) 堅守天台的“性惡”說。
“性惡”說是天台宗區別於其它諸宗的重要標識,是獨樹一幟的中國佛教特色。天台的((J陸惡”說,把佛教的“佛性”說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人性”說結合起來,形成天台思想的最大膽的表現。智顗在《觀音玄義》中說:
料簡緣了者,問:緣了既有性德善,亦有性德惡否?
答:具。
問:闡提與佛斷何等善惡?
答:闡提斷修善盡,但性善在;佛斷修惡盡,但性惡在。
問:性德善惡何不可斷?
答:性之善惡,但是善惡之法門。性不可改,歷三世無誰毀,復不可斷壞。
我們再來看看遵式在《為王(若欽)丞相講{法華經)題》中對天台“性惡”說的表述:
問:……闡提不斷性善,諸佛不斷性惡,意何所顯?
答;對修研性,意顯性常。善、惡二途,不出十界。修惡之極,莫若闡提;修善之窮,豈過諸佛?二人論性,善、惡俱存。
通過以上二段文字的比較,顯而易見,在“性惡”說的命題上,智顗、遵式都主張:從本俱的“性”而言,闡提與佛都俱善惡的本性;從法門的“修”而言,闡提修斷性善,佛修斷性惡。可見,遵式忠實地繼承了智顗的“性惡”說。
(2)堅守天台的“+界互具”理論。
智顗把森羅萬象、千差萬別的世界概括為十界,即“六凡”(地獄、餓鬼、畜牲、阿修羅、人、天)加上“四聖”(聲聞、緣覺、菩薩、佛)這樣共十界。界,又叫法界,即諸法的分界,因為諸法各有自體而分居不同各界。“此十法界各各因各各果,不相混濫。”但十界又不是絕對對立的,它可以根據主體的無明與法性兩種因素的盛衰消長的變化,這十界之間可以相互轉化、相互包含、相互滲透、相互貫通,這叫“十界互具”。“十界互具”理論未見經論,是智顗“隨義立名”的創造。
我們再來看看遵式對“十界互具”的表述,他在為王(若欽)丞相講《法華經》題中說:
問:佛性理通十界,地獄、三途(又名“三惡道”,即地獄、餓鬼、畜牲),雲何名為佛性耶?
答:天台所談佛性,與諸家不同。諸家都說一理真如名為佛性,天台圓談十界,生、佛互融,若實若權,同居一念(空),即“了囚佛性”;具一切法(假),即“緣因佛性,,;非空非有(中),即“正因佛性”。是即一念生法,即空、假、中。
遵式在這裡談到的“圓談十界,生佛圓融”,“三因佛性”(正因佛性、緣因佛性、了因佛性),“三谛”(空、假、中)歸於“一念”,以及“權”(指天台圓外的藏、通、別三教),“實”(指實相,亦天台圓教),表達了自己忠實地繼承了天台思想。
(3)堅守“天台三大部”精神。
智顗的《摩诃止觀》、《法華玄義》、《法華文句》被譽為“天台三大部”,是天台宗代表性的著作,集中體現了天台佛學的思想特色。遵式把“天台三大部”概括為:
《玄義》,統明五時,廣辨八教,出世大意,蘊乎其中。《文句》者,謂以統句,分節經文。……《止觀》者,定慧之異名,即《法華》之行門也。前《玄義》、《文句》,皆明佛世當機得益之事,……今《止觀》,正是智者說己心中所行法門,自行因果,化他能所,無不具焉。
遵式這段對“天台三大部”的概括,可謂言簡意赅,非常得體,可見其對天台理論的谙熟。
(4)、在山家山外之爭中,他對知禮予以肯定。
宋代,天台宗史上的一件大事就是長達30多年的山家、山外之爭。這裡且不涉及兩方爭論的問題,但用山家派知禮的話說是關乎“救天台一家之正義”。這場持日曠久的爭論,遵式並未參與,但對知禮的觀點予以肯定。《十不二門指要鈔》是這場爭論中知禮的重要著作,遵式為該書作《序》,《序》中說:“教門權實,今時同昧者,於茲判矣,別理隨緣其類也。”遵式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按天台“五時八教”的判教,只有知禮按“性具隨緣”的才是天台圓教,山外派“隨緣不隨緣”判的是別教,這裡(指《十不二門指要鈔》)已說得很清楚。簡而言之,即贊揚知禮在《指要鈔》中為天台宗重新贏得了圓教的地位。應該說,這個評價是客觀的、中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