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明始於何時
韓廷傑
《廣東佛教》五期連載了剛曉法師的《因明傳播史》,引起讀者對因明學的關注。
因明始於何時?傳統意見認為:彌勒的《瑜伽師地論》卷15首次使用“因明”一詞。筆者在中國佛學院、九華山佛學院講因明課的時候,都是這樣講的。剛曉法師的《因明傳播史》沿用其說“彌勒菩薩特意給取了一個新的名字——因明,因為彌勒菩薩的影響很大,所以從此以後,人們就用因明這個名字了。”(《廣東佛教》2006年第1期第27頁。)照此說法,“因明”這個詞大約出現於公元四、五世紀的唯識產生時期。
因為做課題的關系,近來筆者很關注巴利文作品,巴宙翻譯的《南傳彌蘭王問經》卷上提及彌蘭王熟悉因明:“他熟悉種種技藝,諸如:傳說,俗谛、數論、瑜伽、正理、勝宗、算學、音樂、醫學、四吠陀、古典、歷史、天文、幻術、因明、咒術、兵法、韻律、指算,稱為十九項。他是一位難勝難降伏的辯論者,他被稱為諸宗開山的始祖。”(《序語》第4頁)
彌蘭王是曾經統治印度北部的希臘國王,從本段引文可以看出:他是一位知識淵博、能言善辯、精通因明的國王。
史學家普遍認為:歷史上確有彌蘭王其人,但對其生活年代,學術界說法不一。本段引文說明他不僅熟悉因明,還熟悉六派哲學。六派哲學的產生時間大約是公元前後。由此推斷彌蘭王應是公元後的人物。希臘歷史學家蒲魯塔克(Plutarch’)說他的生卒年是46——120年,即公元一、二世紀,與本段記載基本相符。此時或略早就應當有“因明”這個詞。
關於《南傳彌蘭王問經》這本書也很復雜,其名為“經”,說它是“論”亦無不可。佛經開頭都是“如是我聞”,本經卻是“據傳聞”。其形成過程也很復雜,先由俗語寫成,後又轉譯為梵文、巴利文、僧伽羅文,內容也不斷擴充,巴宙認為:此書的最後形成要到公元十二世紀,包括《序話》在內的前五部分是本書原樣,形成時間學術界說法不一,應當是與彌蘭王的生活年代同時或略晚。 由此推算,“因明”這個詞的出現,比傳統意見要提前幾個世紀。筆者認為:這種觀點是有道理有根據的。眾所周知,因明是五明之一。五明是要求佛教徒必須具備的五種學問。“五明”這個詞最早出現於何時?已不可考。我們可以肯定地說:把“五明”這個詞的出現和公元四、五世紀唯識的產生聯系在一起,難以立足。由此斷定“因明”這個詞的出現肯定早於唯識本論《瑜伽師地論》。
因明的創始人是誰?玄奘高足窺基的《因明大疏》稱:“劫初足目,創標真似”。窺基把因明的形成推至正理派創始人足目,這是有道理的,因為足目“創標真似”。“真”意謂正確;“似”是似是而非,即錯誤。因明的全部內容可以高度概括為“真”、“似”兩個字。遵守因明規則立量就是“真”,違背因明規則立量就是“似”。
看來,窺基對足目的評價是完全正確的,他的意思是說足目的古因明理論已很完整,他就是古因明的創始人。我國的因明學者只是把這句話理解為因明探源。就象唯識學者把阿賴耶識的形成探源到部派佛教的有分識、細意識、補特伽羅、一味蘊、窮生死蘊等一樣。筆者認為這種理解是不對的,正理派系統論述古因明的宗、因、喻、合、結五支作法。佛教經典,如《方便乙論》、《中論》等,只是零星提及古因明的某些問題,如正理派那樣系統論述古因明的作品,一本也沒有。佛典系統論述因明理論的是陳那的《因明正理門論》及其弟子商羯羅主的《因明人正理論》,這是新因明著作,所以陳那是新因明的創始人。古因明的創始人是誰?因明學界至今無人對此表態。
正理派對因明學的貢獻,不僅在古因明,也提及新因明的某些問題,如公元四世紀筏蹉衍那給《正理經》作注的時候,就提出同喻體、異喻體的問題。毫無疑問,陳那創立的新因明吸取了正理派的某些觀點。在新因明的領域中,正理派只是零星提到某些新因明理論,正理派不可能是新因明的創始人。佛教論師陳那系統論述新因明理論,所以把陳那作為新因明的創始人是理所當然的。
盡管正理派對因明學的產生與發展作出重要貢獻,但於正理派經典中,從未發現“因明”這個詞。看來,應當是佛教經典首先使用“因明”這個詞,所以窺基說“因明論者,唯源佛說”。究竟哪一部佛典首次出現“因明”這個詞,傳統所說的《瑜伽師地論》卷15肯定不對,因為《南傳彌蘭王問經》早於這部唯識論典。
順便議論—個問題中國龐大的漢譯佛典,都是從梵文翻譯過來的,我國歷史上沒有任何一位譯經師翻譯巴利文經典。梵文和巴利文兩種文字近似,如玄奘法師那樣的譯經師,其梵文水平在中國是空前絕後的,他用梵文和印度人辯論。我們所處的時代和他大不一樣,梵文成為死文字,只能用來看文獻,不可能再用它作口語,所以後世人的梵文水平不可能和玄奘法師相比了。
譯經師有那樣高水平的梵文知識,要想學巴利文是很容易的。他們為什麼不學呢?這只能從他們的宗教信仰解釋。這些譯經師都是虔誠的大乘佛教徒,致力於弘揚大乘佛教,對純屬上座部佛教的巴利文經典不感興趣。他們翻譯過小乘佛教經典,如《四阿含》、《俱捨論》、《成實論》等,這些經典也是梵文的。它們雖屬小乘經典,但已出現某些大乘內容。我國譯經師為了大乘佛教探源,為了說明大乘佛教是小乘佛教的進一步發展,才翻譯了這些著作。
這樣的歷史情況,使我國佛學界出現一個偏差:看問題片面,不重視巴利文經典。如《南傳彌蘭王問經》有一品講因明比量,我國的因明學者沒有任何一人提及此事。我想借這篇短文,呼呼我國佛學界,重視巴利文經典,使我們的視野更開闊,看問題更全面更准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