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的講話 第九章 心操正行
悟光
自從第二回起至第八回的講義中,已經說過身心不二,依正不二等七個不二法來闡明禅密的一元論,由其一元所起的必然之人生觀,及其倫理主義的大要。這回改題為“心操身行”,依修證義之文中所說,以我們日常心理必備條件來談論。
首先最主要的條件是忏悔滅罪,忏換句話來說,就是改過遷善,亦即是反悔我人的過失,不再重蹈過失,回歸於善的境地。世間所謂惡人,罪過累累,這些人都不外是由诳愚所犯的過失。假如將人分做三類來看,第一是良民,即是普通人民;第二是惡人,即半愚半狂人;第三是真正的狂人。所謂惡人就是诳愚的人物,罪惡就是其過失,我們雖然沒有像惡人一樣犯了那麼多的罪惡,但是往往還會犯了過錯造罪。無論何人都會犯過失,又多多少少會犯了心罪,大家在表面都裝做善人,但是如果對其裡面來加以詳細地穿鑿,必定會發現很多罪過:如男女間的愛慕,表面雖然沒有露出,但是心內已經有了深刻難忘的意識。一言罪過我們自己的良心,絕對不敢說出沒有犯過,所以表裝體面的虛榮心所引起的過失,若不能加悔過者決定不能入道,反之如果捨去虛榮心,不管世間的“體面”,由其心中去悔過就成了淨裸裸、赤條條的當體,是真正的忏悔滅罪。雖然講滅罪,可是一旦犯罪,一時是無法去消滅的。我們要改過遷善才能切斷罪的根本,成為清淨純白的精神,才能完成正中的人格。且罪過是依诳愚所起的,一朝開了正智如同慧風,去掃了狂愚的迷雲,晴天無雨罪障完全消除,所謂眾罪如草露,慧日能消除。
因為人之本性是善故能消除,如果本性是惡的,就無法斷除罪的根本,後而無法期待罪過的終止了。世人有以為“人之初,性本善”。如荀子所言以罪惡為自然之行為,若無罪惡就無法見其真相,這是錯誤的觀念。
日本的勿滑谷博士,一次到伊賀保溫泉,往視溫泉源頭,見泉水清淨無始可以飲用,對人體無害,但是經流至旅社之浴池就混合了許多污水,那就不能飲用了,他在此間停留約一周,所用的毛巾就變成紅色了,然後又去矶部溫泉,遇著一位老婦人,該老婦人一見他的紅色毛巾非常欣羨,要求交換,他問其理由,她說若無染成紅色的毛巾就表示未曾到過伊賀保溫泉,回去沒有面子,他向她說明了伊賀保溫泉之泉與旅社的浴水之關系,這位老婦人根本無法相信,認為人間是罪惡的舞台。這種觀念的人就像這老婦人一樣,只看表面而不去追究本源,只見過失而不見其根本善性,以為沒有罪過就不是人生,若無凶逆就不能表現人間真相,這是愚癡太甚。人性本來就是善的,才有改過遷善的可能。
如果人心本來是惡的,那麼惡人要改悔成善人就不可能了。大德雲:“人心之誠,如綠草、如蒼空”。如果要忏悔滅罪就須受戒入位,這是先賢所教戒的守道德的規律,貫行其道德的規律自然與聖賢住與同位。可是我們之所謂道德之實踐,不單是以道德而行道德。例如,孝順是善,不是教你要行善而行孝順,這只是重功而行善,未曾說明為什麼是善而行善,若加以說明,為何孝順是善,答案是,因為行孝順故,一家可以和睦,否則就會破壞社會單位的家族,故不行孝順不可;又忠義是善,為何不行忠義之善不可呢?以道德而行道德,只教你這是善要行善,不加以說明,這因為與孝順一樣,忠義其物能鞏固社會的秩序,若無忠義,上下之秩序就要紊亂,故不行忠義不可。然愛國如何,公德如何,信義如何,禮讓如何,仁惠如何,慈善如何?如加以深究貫行,社會的溫情得以發達就是善。若問為何完成社會的大我為善,這就已經離開我們之倫理,進入宗教信仰。倫理只說善是道德,是我們必須履踐的,要說明為何是善那是哲學,又在倫理上以自己之實現善行為善,宗教上要問,因何自己之實現善行是善?倫理上義最大多數之最大幸福為計是善,在宗教上要問為何以最大多數之最大幸福為計是善,所以宗教上較倫理上更深一層的追究為何要行善?基督教說神的命令,佛教是佛心,在禅宗、密宗認為與宇宙的靈德契合,人的行善與宇宙之靈德契合就能返本歸真與大自然同體。了解這一點行起善行就會更為積極,更為有力,倫理上的行善與宗教上的行善自然就合二為一。
如某一些種族,及南洋上的土著中,有殺親之迷信,印度或阿拉伯有殺子的迷信,以今日之文明看來是非常背德的,但其當時的信仰決不見得與道德有矛盾之處,宗教與道德是一致的,上述行為認為是宗教與道德的矛盾是今日人類的進步。用道德主義去判斷的,下等宗教信仰須應下等道德心,高等宗教信仰與其高等的道德心相應,換言之宗教是伴隨著道德標准而來的,以現在我們的社會多神教信仰,要殺豬殺羊去祭天祭神,在高等宗教的佛教看來是極其不合理的,但是他們認為很神聖很道德,因為他們在祈求“國泰民安”之道德上立腳的。
倫理的而無宗教為根底時,其倫理是如浮雲,經學者加以說明就要發生動搖,反之有宗教為根底之道德是有力而其根基深牢不拔的。穆罕默德雲:“假使給與我雙手持日月兩輪,令我必須改變過去信仰,否則要殺我亦不可改變。”大德雲:“如何處罰我,我亦不改變原來的信仰與主義及生活,因為我心中沒有可憐可恥之處故。”如天桂和尚或佐久間象山,“謗者任汝謗、嗤者任汝嗤、天公本知我、不覓他人知”自信堅固如金剛。自信我之心之善而行善,心操身行。
其次是發願利生之心理,發願利生是說如何為社會謀福利,有四項:第一項是布施,是施物與人而不期待反報,從前日本圓覺寺有誠拙和尚生於宇和島,當時宇和島蕃主伊達公往訪佛海寺靈印和尚,當時誠拙和尚是沙彌小僧,為靈印之侍者。一日藩主叫誠拙捶肩,拙就不客氣地捶,伊達公說:“你好好地給我捶吧!不久我到江戶去再賣件好的法衣給你。”後來藩主再去拜訪佛海寺靈印和尚時,又叫誠拙捶肩,誠拙於捶肩中問前日允諾購買法衣一事。伊達公說,忘了,誠拙大怒罵他混蛋,沒有一點武士氣概,握拳朝他的頭上打去,靈印大驚,加以制止並向伊達公賠罪。伊達公大笑說:“這是我的不是,在這宇和島能在我的頭上下拳頭者,只有小僧一人,請特別加以照顧”。伊達公真是一個有見地的人物,後來誠拙果然成了有名的善知識。有一次圓覺寺之樓門頹破,乃募捐修復,江戶深川有某個富豪,帶金百兩到圓覺寺申請喜捨,當時誠拙和尚正在煮粥,未曾說句謝謝,那個人非常不悅,說我住很遠的江戶,拿了百兩來此捐捨,你連說一句謝謝都沒有是何道理呢?和尚拿起鍋蓋來就打那個人說:“汝欲積聚功德,為什麼還要我說謝?”所以施捨而求返報是一種生意經,不是真正的慈善。
大德雲:“幸福不是德之返報,其本身就是德,不要為獲得幸福而行善,這樣才有價值。道德本身就是價值,所以布施用現代語來說,就是獻身,如忠誠的軍人為國家而戰沒有一點私心的,不是為戰後能得到報酬才去出征的,如國父孫中山先生得建民國是從大布施而來的。現在我們的道場也是各位之大布施的結果。
第二是愛語:愛語是給人一種親愛的語言,修證義說向人說愛語,能喜其面、樂其心,不向其面而說他愛語,能銘其肝、感其魂,應學愛語有回天之力。
第三是利行,就是為自他之利益著想。
這裡說一個故事,日本元文中,在日本橋有一位名谷十兵衛,家庭小康,以金錢放貸為業,有一筆錢貸給火番組頭伴六佐衛門,他分期清債無法還清,十兵衛擬提出告訴,六左衛門不得已,連本帶利計算寫了借據,限於來年償還,然六佐衛門非常奸猾,在調解未成立以前,將原印章掛失,另改印章,到了翌年不履行償債,十兵衛大怒終於提出告訴,六左衛門被召應訊,當時否認借貸,遂與十兵衛對訊,十兵衛提出借據作證,六佐衛門說,這印章是我的不錯,但是去年七月遺失,並且已經掛失,我現在已經改了印章了,這借據是八月立的,可能是他撿到我的印章而偽造的,十兵衛有詐欺之嫌,再三訊問,結果十兵衛敗訴,處死,十兵衛之子重三郎亦被流放,重三郎年僅廿一,深恨六左衛門這種做法,誓報父仇,晨昏苦心計劃,探索六左衛門之舉動,得悉六左衛門是在家重公之供奉行列中,在小營處之邊出入,重三郎將國光之刀放於竹杖中,隱入人夫中,出入於小營御殿之邊,元文二年十一月廿五日早上,六左衛門前赴御供之場,途徑彌五郎橋時重三郎由竹林中飛出,將六左衛門刺死,數年的父仇得報,重三郎心思父仇已報,擬隱退時,忽然竹林中出現一位武士,他向重三郎說:“汝的行為做法我很清楚,我是六左衛門之同役,高役金左衛門,六左衛門之為人做法我亦非常了解,但我妻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從此隱退,你將六左衛門的屍體裝於棺材,送給他妻子,告訴她:六左衛門在小營處患了急症而死。這樣你妻子亦得免流浪,你本身也沒有後患。重三郎如法去做,重三郎後來亦繼承其父遺業安逸終身了。六左衛門的惡事是自他不利的,但利行應該是自他同利的,故修證義雲:愚人以為利他為先就會自己不利,不爾也,利行是一法也,普利自他也。
昔時日本仁德天皇,看見百姓煙筒沒有火煙而令三年免賦稅,一日上了高台看見百姓家家煙囪有煙他說:朕富了,人生中,若果是一位領袖亦應以部下之憂為憂,天下之樂為樂,人溺已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利行之心腸。
第四是同事,亦就是同事中有人有喜而吾與之共喜,他人有哀而吾與之共哀,他人罹難,即如自己罹難一樣而拯救之,他人成功亦如同自己的成功一樣歡喜,同事是上述四攝中一項,以現代語來說就是同情,同情是心之花,沒有同情,冷冷淡淡的人生實在很煞風景了。有同情之處有如春風有溫暖、有親熱、胸懷無限虛曠,古來聖賢都是富於同情心的君子,如釋尊垂了同情與一切生物,而說殺生戒,日本醍醐天皇親自脫寒衣,憶念人民之寒,這些同情是高深的美德,以上所說布施、愛語、利行、同事為四攝,是一個佛教徒要努力實行的要件,是佛祖的用心。
由是觀之,禅之修行,並非只管打坐,遠離世間的寂靜飄逸,如枯木寒灰,遠離人情去超然獨居的生活,是要通於世事人情,人哀已哀,哀而不傷,人喜已喜,喜而不紊,要常立於情而不失其中正為干要,老早參白隱和尚之察婆,晚年失去孫娘時其為哀傷,鄰家老者來勸,為何哭之太甚乎,一般都說,她已經開悟了,為了孫娘之死而哭得這樣的哀傷,察婆說:我悲泣的眼淚,遠勝香花燈燭之供,我哭泣而不失其禀乎本心。
次就是行持報恩,即不忘平生父母之恩,祖先之恩,國家之恩,先聖之恩,朋友親戚之恩,師長之恩,內外國人之恩,草木風水之恩,天地之洪恩而營連報恩報德,就中教主釋尊及歷代祖師之恩德是最大的,不得等閒去看的。修證義雲:今之見聞佛法乃由佛祖面面之行持所來之慈恩也。佛祖若無單傳,奈何有至今日,一句之恩尚要報謝,一法之恩尚需報答,況乎正法眼藏無上大法之大恩而不報乎?今日我們能得見佛,聞法、調心、全身行。都是佛祖先賢之遺德,學得一句一偈的恩,都不可忘記去報恩的,何況傳安心立命之大本的無上大法洪恩呢?
然如何才能報謝古聖先賢之慈恩?我們要尊奉古聖先賢之遺訓,以古聖先賢之心為心,就是報恩,要信念我們的日常之行持是具有佛祖一樣的本性,不得起了懦弱根性,以為佛祖與我們是霄壞之別的心,以為我們無論如何用功勉勵持都無法達到佛祖的境界,要充分自力之信心,加強自信發大勇猛精進心去奮斗才行。
日本昔時有一位僧侶新左衛門說給大閣殿下的一項故事,他說:從前有一個男士在深山迷路,被天狗捉去,天狗要食他的時候,他向天狗說,天狗兄:“汝要吃我,我沒話說,但我希望臨終時看汝施展神通。是不是可以?”天狗聽了大笑,這是小事,天狗就施展神通將其鼻漸漸伸長,男士又說,可以將身體放大嗎?天狗就將身體放大如大象一般,男士又說,可以縮小嗎?天狗說會,就縮小如普通人一樣,男士就說不能再小了嗎?天狗就縮小至如豆大,男士用手將天狗捉起來放入口中咬死,如上述這樣,天狗不知神通的分際被人食掉,我們亦是相同,忘了具足佛性而自暴自棄,什麼是凡夫拉、劣根拉、自卑自棄成如禽獸一樣,必需要自守本分,堅強自己,信賴自己,深信我人自心具備了聖靈的智德,以宇宙之目的為吾目的,以天地之心與我們之心如兩對境相對,以向上之一路去前進這說是報恩之行。
人生之目的是在其圓滿的活動,圓滿的活動是合理的活動,即是返於智德之圓滿狀態,而沒有活動就沒有存在,有了活動起初才知道自己的存在。也即是宇宙活動之根本,同時亦是其終局,所以我們之智德的活動就是此大德的活動就是此大恩之報謝。再強調地說,我們實踐的路只有一條,生死與涅槃不是二,是一的,煩惱與菩提不是二,是一,人生之道與宇宙之道不是二,是一,靈之道與肉之道不是二,是一的,天道與人道不是二,是一。這是維摩诘經所謂的不二法門,華嚴經謂圓融,哲學曰一元,禅曰一心,密宗、高祖大師曰一法究竟,由此一條道,去實踐而不誤就是禅之安心。
偶作 玄樓
要知方外事,不用涉繁詞,明月和我舌,白雲作汝師;
設能以眼聽,何敢待心思,擬議乾坤隔,會來唯摘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