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書畫三昧耶――《禅林墨語》序
王志遠
佛教號稱有八萬四千方便法門,都只為恆順眾生,因勢利導,隨緣度化。這是一種大智慧。智慧不足的人,常常拘泥成法,執著定勢,認死上靈鹫山只有一條路,把別人都看作“邪道”,其實倒是他自己偏執而已,稍有不慎甚至會走火入魔。智慧不足,與知識匮乏有關,古人把“智”與“知”兩個字通假使用,恐怕是充分考慮了二者的同一性。但是,光有知識還不夠,要有定力,才能產生智慧。中國書畫有一種特殊的功效,就是具備知、定、智三重作用。把書畫運用為一種方便法門,也是華夏佛門大智慧的體現。
中國佛教界自古以來深知書畫三昧,因而樂此不疲,高人輩出。無論是晉人寫經的風骨,還是唐人寫經的豐腴;無論是懷素的狂草,還是智永的真書;無論是巨然的山水,還是八大的花鳥,以及石濤、虛谷……,像湛藍夜空的閃亮群星,從悠悠亘古向我們射來不朽的光芒。我們欽佩他們的藝術造詣,也不斷猜想佛教為他們的成就注入了怎樣的底蘊?
中國佛教界的這一優良傳統,近數十年重新得到重視,教外各界也喜聞樂見。趙樸初老會長是最傑出的典范。他一生實踐“人間佛教”的偉大思想,筆下龍蛇也為之盡力。有多少大德善知識,正是接到樸老一張紙、一篇字、幾行墨寶,如飲甘泉,如灌醍醐,愛不釋手,茅塞頓開,甚至從此踏上正信之道。諸如本煥長老、昌明長老等佛門耆宿大賢,更不知以此度化了多少迷津窮途之人。如此說來,名副其實的佛教書畫猶如“三昧耶”,內德外相平等殊勝,諸義俱足:“眾生蒙佛之加持力,突破六塵之游泥,出現自心之覺理,如賴春雷之響而蟄蟲出地。知與佛等無差別者,是平等之義也。使如我而無異者。是誓願之義也,如來驚覺者,是驚覺之義也,眾生蒙佛之加持力而得益者,是除垢障之義也。”
我在一篇至今尚未發表的文章中曾寫道:“弘一大師剛出家時,力避俗務。當時,在他看來,書法也是俗務。因此,他專心誦經,謝絕為別人題字。但求索者依然不絕,愈拒愈求。弘一無奈,去問歸依的師父。師父一笑,反問他:大乘佛教以救度眾生為本,誦經為弘法,題字就不是弘法麼?反诘之下,弘一頓悟,自此之後,有求必應,甚至以字結緣,主動題贈給善根人。只不過此時他的書法已經洗去了媚俗的塵煙,褪盡了炫目的浮華,觀其書而知其人,賞其作而敬其法。藝術的表現與靈性的升華已經融合為一體。”
“所謂佛教書畫,其與普通書畫不同之處,在於精神境界以及由此而創造的藝術境界之不同。同是一管筆,同是一張紙,同是一個字,同是一幀畫,同是一朵蓮花,同是一葉菩提,人不同,則精神不同;精神不同,則境界大異,天壤之別。細想起來,這倒是甚可令人震驚,甚至令人猛醒的。”
眼下這一部《禅林墨語》,歷經數年,承華夏諸寺227名僧人傾力創作,以及編輯出版人員精心編制,終於功德圓滿,應運而生。這是我國佛教界的一件盛事,也是我國文化藝術界的一件盛事。
翻開《禅林墨語》自然古樸的封面,手有余馨,目浴佛光,豁然開朗,佛教藝術殿堂展現出新的一角,令人心馳神往,浮想聯翩。
《禅林墨語》中的大多數作品,從表現方式上,采取了書法和國畫這兩種被稱為“華夏文化之冠冕”的傳統藝術形式,技法多樣,法度不一,頗得古賢的真傳,又具現代的精神;從表現內容上,則大量攝取中華文化的經典元素,博采廣收,融會貫通。如其中作品不少以“龍”、“蓮”、“梅”、“荷”、“蘭”、“松”、“竹”、“茶”等意象或形象作為創作素材,這不僅體現了傳統文化中的人格理想和精神追求,而且巧妙地與佛家清淨自然、勇猛精進的修為境界聯系起來,使之富有中華佛教文化的獨特風韻。這既符合中華民族的傳統理念和欣賞習慣,古意悠遠,也深深契合了中華文化的精神氣質,歷久彌新,展現了中華佛教文化走向復興的旺盛生命力。
守正創新,此其一也。
《禅林墨語》中的作品,開佛教之門,攜藝術之手,可以修身養性、淨化人生、教化社會、莊嚴國土。縱覽古今,佛教與藝術相輔相成,有不解的因緣。有宋以降,無禅不足以論詩,無禅不足以論書畫,彌稱高論。在中華歷史的長河中,受過佛教文化熏陶的書法家、畫家和詩人,不勝枚舉。佛教文化為藝術創作提供了生生不息的靈感源泉。《禅林墨語》中的作品,揮灑書畫筆墨,寄寓佛理禅趣。譬如,其中多幅作品均寫一“佛”字,但各位僧人了無掛礙,不拘一格,巧拙張馳,自將心中之“佛”形諸筆端,恰似一月千江,真個一心萬佛,以各自的靈性分別體現了“佛”的精神涵義,不乏發人深省的奧妙。又如其中的許多畫作,不以形似為第一要義,而是追求神似,追求一種空靈的意境,讓人在色彩和形象構成的空間中去冥想,去領悟。乃至不論是創作還是欣賞,都是意象和法相同在,意境和禅境相生。藝術創作與欣賞的過程,同時也是佛學修持與精進的過程,幾乎成為一種自覺的追求。
禅藝雙修,此其二也。
《禅林墨語》的兩百余位作者,來自全國各地的164座寺院和10座佛學院,少長鹹集,群賢畢至,其陣容之大之廣,蓋是盛況空前;同時如此眾多不同宗派、不同地域、不同年齡、不同文化背景的作者濟濟一堂,猶如因陀羅網,蘊涵重重無盡。《禅林墨語》的書體有楷、行、隸、篆、草;題材包括山水、花鳥、人物、靜物;手法則工筆、寫意、潑墨不一而足。此外還有來自青藏地區的具有鮮明民族特點、濃郁宗教色彩和獨特藝術風格的唐卡。這些作品千帆競舉,萬峰爭高,雖和而不同,卻息息相通。
氣象萬千,此其三也。
一書而俱此三長處,原已似錦,但本書出版人仍執意錦上添花。他們虛懷若谷,禮請楚莊先生、刀述仁居士、林岫女士和我同為顧問。聊以自慰的是我們既顧且問,盡到了一個顧問應盡的責任。楚莊先生是民主黨派領袖,淳厚長者,家學淵源,非同凡響。刀述仁居士是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雲南佛教協會會長,南傳上座部佛教的著名領袖,對佛教文化事業歷來推崇扶植,是樸老之後第一人。林岫女士是中國書法家協會副會長,以才女之名動天下,詩詞書法雙絕於世。鄙人千慮一得,涉獵佛學近30載,忝列中國宗教學會副會長之位,浸習書畫,樂之而已。為表達共同的心情,我們各自敬題賀辭一幅。其中刀會長是以南傳佛教的巴利文書寫的,亦別具一格。若以我們4人分別而論,只是各一方面的專家,然而,有《禅林墨語》的因緣,我們能夠為同一部書顧而問之,以四識而共一智,誠為殊勝陣容。作為個人,我們早已看淡了虛名,但是,作為文化盛事,我們為這次的合作而欣慰。
盛世乃有盛事。社會和諧,法音才能清越,文藝才能昭明。《禅林墨語》以其厚重的文化內涵,高雅的藝術風格,本色的宗教文化,為十方六合人天眾生回向自己的法布施功德,是一大善事,必能名山藏秀,百世流芳。
謹此為祝,亦為序。
沛溪乙酉清明前七日於京
沛溪,即王志遠教授,中國宗教學會副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員,中國古典文學普及研究會副會長,北京市聖陶實驗學校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