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
問:“四山相逼時如何?”師雲:“無出跡。”
此又一問“四山相逼”者。“四山”者,地水火風四大,或生老病死四苦也。既知“相逼”則求解脫急矣。然何以解脫之,趙州雲:“無出跡。”當年船子接夾山,曾雲:“直須藏身處沒蹤跡,沒蹤跡處莫藏身”,知此,則知趙州“無出跡”之意矣。
永嘉禅師參六祖,繞三匝,振錫而立。六祖曰:“夫沙門者,具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大德從何方來,生大我慢。”永嘉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六祖曰:“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永嘉曰:“體即無生,了本無速。”六祖雲:“如是如是。”永嘉方具威儀禮拜,須臾告辭。六祖曰:“返太速乎?”永嘉曰:“本自非動,豈有速耶?”六祖曰:“誰知非動?”永嘉曰:“仁者自生分別。”六祖曰:“汝甚得無生之意。”永嘉曰:“無生豈有意耶?”六祖雲:“無意誰當分別?”永嘉曰:“分別亦非意。”六祖曰:“善哉!少留一宿。”時謂一宿覺。六祖與永嘉,於此演唱“無出跡”盡矣。
(402)
問:“到這裡道不得時如何?”師雲:“不得道。”雲:“如何道?”師雲:“道不得處。”
善知識者眼必明,能洞悉參學者之底蘊,並隨病施藥。來者於道上火候如何?機在何處?如何識機,露機,接機,皆是善知識之力用處。“到這裡”者,這僧也窺入其中消息也,故知“到這裡道不得”。初入室者,功夫尚未成熟,猶有遲疑,故有“如何”之問。趙州亦以實言告之“不得道。”此宗門之准則,宗師無不奉之。如僧問羅漢:“如何是和尚家風?”羅漢雲:“不向你道。”雲:“為什麼不道?”羅漢雲:“是我家風。”又僧問石霜:“如何是西來意?”石霜咬齒示之。僧不會,問九峰,九峰雲:“我寧可截舌,不犯國諱。”於此可知,道若可傳可道,非道也。若道之以傳人,是誤人也。那僧心領神會,又問“如何道?”於道不得處,又當何以言之?趙州雲:“道不得處。”以堅其心。夾山於船子處大悟,辭行時頻頻回顧,船子遂喚“阇黎!”夾山回首。船子豎起桡子雲:“汝將謂別有?”乃覆船入水而逝。船子以“入水而逝”以堅夾山之心,是祖師之為人處可歎也。
(403)
問:“但有言句,盡不出頂,如何是頂外事?”師喚沙彌:“文遠!”文遠應諾,師雲:“今日早晚也。”
“頂”者,至極之處也。書不盡言,言不盡意。“頂外事”者,亦如“祖師意”,“本來面目”之問也。唐五代宗師,於此最有拿手戲。趙州不答那僧,卻喚文遠。文遠應諾,趙州雲:“今日早晚也。”此於那僧,恰是“頂外事”,萬松老人曾有頌雲:“指得瑕疵還奪璧,秦王不識蔺相如”,恰是頌到好處。亦如韓信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會者於此會即可也,欲語則不會也。
(404)
問:“如何是毘盧師?”師雲:“莫惡口。”
趙州語錄中,問“毘盧師”者多矣,此又一問,趙州又一答也。妄言綺語兩舌惡口,乃世人之“語惡業”也,趙州以之斥“毘盧師”之問,何也?亦如德山之棒,臨濟南之喝也。非此難以“截斷眾流”,難見“毘盧師”——本來面目矣。僧問圓照:“即心即佛時如何?”圓照雲:“殺人放火有什麼難。”此皆是宗師之格外提持,亦“苟非其人,道不虛行”,他人雖欲效之而不可得。
(405)
問:“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何得不揀擇?”師雲:“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雲:“此猶是揀擇。”師雲:“田庫奴,什麼處是揀擇!”
於此則語,還是請圓悟、雪窦二老來說吧。圓悟於《碧巖錄》中,先“垂示”雲:未透已前,一似銀山鐵壁。及於透得了,自己原來是鐵壁銀山。或有人問,且作麼生?但向他道,若向個裡露得一機,看得一境,坐斷要津,不通凡聖,未為分外。苟或未然,看取古人樣子。(舉趙州公案後,續雲)僧問趙州,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三祖《信心銘》劈面便道這兩句,有多少人錯會。何故?至道本無難,亦無不難,只是“唯嫌揀擇”。若恁麼會,一萬年也未夢見在。趙州常以此語問人,這僧將此語倒去問他。若向語上覓,這僧卻驚天動地。若不在語句上,且有如何更參三十年?這個些子關子,須是轉得始解,捋虎須也須是本分手段始得。
這僧也不顧危亡,敢捋虎須,便道“此猶是揀擇。”趙州劈口便塞道“田庫奴,什麼處是揀擇!”若問著別的,便見腳忙手亂,爭奈這老漢是作家,向動不得處動,向轉不得處轉。爾若透得,一切惡毒言句,乃至千差萬狀,世間戲論,皆是醍醐上味。若到著實處,方見趙州赤心片片。田庫奴,乃福唐人鄉語罵人,似無意智相似。這僧道“此猶是揀擇。”趙州道“田庫奴,什麼處是揀擇!”宗師眼目,須至恁麼,如金翅鳥海直取龍吞。雪窦頌雲:
似海之深,如山之固。
蚊虻弄空裡猛風,
蝼蟻撼於鐵柱。
揀兮擇兮,當軒布鼓。
雪窦注兩句雲:“似海之深,如山之固。”僧雲:“此猶是揀擇。”雪窦道,此僧一似蚊虻,弄空裡猛風,蝼蟻撼於鐵柱。雪窦賞他膽大,何故?此是上頭人用的,他敢恁麼道。趙州作不放他,便雲:“田庫奴,什麼處是揀擇!”豈不是猛風鐵柱?“揀兮,擇兮,當軒布鼓”,雪窦末後提起話句,若識得明白,十分爾自將來了也。何故?不見道,欲得親切,莫將問來問,是故當軒布鼓。
圓悟於此,評唱如何?若不嫌啰嗦且再看白雲守端禅師所頌:
團團秋月印天心,
是物前頭有一輪。
入穴蝦蟆無出路,
卻冤天道不平均。
(406)
問:“如何是三界外人?”師雲:“爭奈老僧在三界內。”
三界者,欲界、色界、無色界也。三界則未出輪回,故修行者,欲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而自在解脫也。然超脫自在之人,雖超出三界外,亦在三界中,何也?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穢土即淨土故也。無三界可出,無眾生可度,此宗師日常話語。南泉沩山之“水牯牛”,洞山之“寒暑處”皆標明此境。若刻意出離,翻成毒藥,焉能出得三界去。
(407)
問:“知有不知有的人如何?”師雲:“你若更問,即故問老僧。”
這僧當從洞山來,當年洞山答僧問雲巖話,有雲:“若不知有,爭解恁麼道;若知有,爭肯恁麼道”之句,疑殺天下人去在。這僧將來問趙州,趙州豈不識其中有陷虎之機?若向他道,便自帶枷鎖,若不向他道,便辜負來問。趙州自不負他:“你若更問,即故問老僧。”若軟若硬之語,是知有,是不知有?是有答,是無答?把個鐵蒺藜在那僧口裡嚼去。
(408)
師示眾雲:“向南方趨叢林去,莫在這裡。”僧便問:“和尚這裡是甚處?”師雲:“我這裡是柴林。”
南方溫軟,不似趙州苦寒,老和尚對“南方”多有微詞,亦是道眼所致也。論輩分,趙州比南方諸山長老要長三四輩;論歷練,當時有誰曾親見過馬祖、石頭以下之尊宿來?但南方叢林商量浩浩的,趙州道場卻是冷落寂寞。當是觀音院裡有僧人議論於此,趙州老漢因之而發作吧。趙州雲:“向南方趨叢林去,莫在這裡。”亦有如兩百年後汾陽、葉縣之逐僧之舉。有僧拶雲:“和尚這裡是甚處?”莫不是叢林麼?這僧發此問,亦為趙州老漢助威揚勢。爭奈老漢雲:“我這裡是柴林。”莫笑殺人乎?非也。叢林可觀可覽,柴林則可做飯、取暖、照明。用處之虛實,於老漢一言中可判。當然,不願居“柴林”者可自去。
(409)
問:“如何是毘盧師?”師雲:“性是弟子。”
此乃第四問“毘盧師”。於第一次問,趙州雲“毘盧,毘盧。”於第二次問,趙州雲“白駝來也無?”於第三問,趙州雲“莫惡口。”於此時,又雲“性是弟子”,此何謂也?且看公案:
黃檗在南泉為首座,一日,捧缽向南泉位上坐。南泉入堂見,乃問曰:“長老什麼年中行道?” 黃檗雲:“威音王已前。”南泉雲:“猶是王老師兒孫在,下去!”威音王者,太始之初也,猶中國雲盤古王前也。真如自性不生不滅,不來不去,自是威音王前,為毘盧師亦未過。趙州這裡貶為“弟子”,猶如南泉之謂“猶是王老師兒孫在”一般。牢居主位,不移不易,是真善知識。
(410)
問:“歸根得旨時如何?”師雲:“太慌忙生。”雲:“不審。”師雲:“不審從什麼處起?”
此又是以《信心銘》語問趙州也,趙州雲:“太慌忙生”,即將那僧弄得手忙腳亂,只得坦言“不審。”若是已“歸根得旨”,自受用、他受用皆逍遙自在,何來“如何”之問,又何有“不審”處?若是虛心向善知識請教,欲窺“歸根得旨”的風光,趙州倒是為開一線:“不審從什麼處起?”此為“歸根”之途,人若能於此處用功,作為話頭窮參下去,總有一天會“歸根”,亦會“得旨”的。以此推衍開來,念頭動時,此念頭從何處起?念頭滅時,此念頭向何處滅?裡面是演不盡的戲,但須知“導演者”何在?
(411)
劉相公入院,見師掃地,問:“大善知識,為什麼卻掃塵?”師雲:“從外來。”
在燈錄中,問話者為僧,當趙州雲:“從外來”後,那僧又問:“既是清淨伽藍,為什麼有塵”,趙州雲:“又一點也。”如此,這公案就更為圓滿生動。此趙州為學人示法也,老漢雖“除二時粥飯是雜用心處,余外更別無用心處”,但學人,初入門者豈能有如此功力,故還須“除塵”、“牧牛”。如石鞏在馬祖處,一日在廚下作務,馬祖問:“作什麼!”石鞏雲:“牧牛。”馬祖雲:“作麼生牧?”石鞏雲:“一回入草去,蓦鼻拽將回。”馬祖雲:“子真牧牛。”故此事可瞞天瞞地瞞人,唯不能瞞自己,自己功夫如何當自知;修與不修,亦為自己了決。
(412)
問:“利劍出匣時如何?”師雲:“黑。”雲:“正問之時,如何辯白?”師雲:“無者閒功夫。”雲:“叉手向人前爭奈何?”師雲:“早晚見你叉手。”雲:“不叉手時如何?”師雲:“誰是不叉手者。”
宗門問答,萬變不離其宗,總之不離“真如”、“頓悟”左右。“利劍出匣”者,真如之智慧透出也,真如之光明透出也。趙州雲:“黑”,此何謂也?黑白不二,純光明則純黑暗也,雖菩提亦無明,亦煩惱也。其次,若執著於悟境,亦同於迷也。那僧人問:“正問之時,如何辯白?”有的人,翻開語錄有禅,合上語錄則無禅;坐在禅堂裡有禅,一出禅堂便無禅;獨處時有禅,與人交時便無禅。“正問之時”,惟恐“隨照失宗”也。與人交接之時,如何保任?此許多初入者之疑也。趙州雲:“無者閒功夫。”需多年的涵養,方能到此地步,大善知識氣象於此可見。此所謂不為境動,不為境轉也。至於“叉手”,“不叉手”,亦如馬祖“揚眉瞬目”,“不揚眉瞬目”。不過馬祖是馬祖,那僧是那僧,此間賓主、因果自不可同日而語。於“叉手”之問,趙州雲:“早晚見你叉手。”有僧參睦州,入門便喝,睦州曰:“老僧被你一喝。”那僧又喝,睦州雲:“三喝四喝後作麼生?”趙州睦州,端的是老姜附子。於“不叉手”之問,趙州雲:“誰是不叉手者?”此亦是慈悲流露,不欲那僧空手而歸也。
(413)
問:“如何是沙門得力處?”師雲:“你什麼處不得力?”
學修和行持,得力處必然表現在自在和無礙上,這裡亦可分為有為和無為。有為必待緣起,無為亦當隨緣。若未開眼之人,當然談不上“得力處”。開眼之人,見地明白,隨緣盡性,盡性隨緣,不著有為,不住無為,有為無為不二,自受用他受用不二,若如此,可謂“得力處”也。趙州老漢,卻不欲如此道來,他接人自有他的道理。此雲:“你什麼處不得力?”欲為其開眼也,眼若未開,豈能有“得力處”。修行者若自知“不得力”,即應提持精進,克期破參取證。須知“不得力”處者,無明覆蓋也。無明與菩提,乃是一對冤家,若識得這冤家,無明即是菩提,古人於此證據多矣。
楊歧佐慈明,總院事,依之雖久,然未有省發。每咨參,慈明曰:“庫司事繁,且去。”他日又問,慈明曰:“監寺異時兒孫遍天下在,何用忙焉。”一日,慈明出,雨忽作。楊歧偵之小徑。既見,遂扭住曰:“這老漢今日須與我說,不說打你去。”慈明曰:“監事知是這般事便休。”語未卒,楊歧大悟。
雲門到疏山,疏山雲:“得力處道將一句來。”雲門雲:“請和尚高聲問。”疏山便高聲問。雲門雲:“和尚早朝吃粥麼?”疏山雲:“怎麼生不吃粥?”雲門雲:“亂叫喚作麼。”
雲門楊歧二老,悟前悟後之情境,足以讓人觀瞻省發。
(414)
問:“如何是和尚示學人處?”師雲:“目前無學人。”雲:“與麼即不出世也。”師便珍重。
善知識住持一方,即教化一方,教化則有“示人處”。趙州老漢之語錄,盡是“示學人處”,而於此時,亦足見精采。“目前無學人”,“示學人處”有主有賓,有問有答。“目前”——當下一念,若淘之盡淨,即是真如。真如不生不滅,不來不去,不垢不淨,無賓無主,哪有師家和學人二相立足之處。夾山善會禅師有語雲:
有祖以來,時人錯會,相承至今,以佛祖言句為人師范。若或如此,卻成狂人,無智人去。他只指示汝:無法本是道,道無一法。無佛可成,無道可得,無法可取,無法可捨。所以老僧道,目前無法,意在目前,他不是目前法。若向佛祖邊學,此人未具眼在。何故?即屬所依,不得自在。本只為生死茫茫,識性無自由分,千裡萬裡求善知識,須具正眼……於此可知趙州“目前無學人”,可謂言端語端,且玄機無盡。那僧也不一般,故能心領神會,“與麼即不出世也。”既是無佛可成,無道可得,無法可取,無眾生可度,亦即無所謂出世、入世之說。但破一切相,方為金剛相。趙州見他眼明,無須多言,故“便珍重”。
(415)
問:“祖意與教意同別?”師作拳安頭上。雲:“和尚尤有這個在。”師卸下帽子,雲:“你道老僧有個什麼?”
趙州接人不拘一格,或權或實,或正或反,或說或不說,於宗門作略,游刃有余。那僧來問“祖意教意同別”,趙州不答他話,將拳頭置於頭上——當年南泉斬貓,趙州是置草鞋於頭上,而南泉可之。馬祖雲:“心是工伎兒,意為和伎者”,是一機一境,心皆可隨意分別,亦可不分別。趙州以是境示那僧,可那僧卻不上鉤——強將手下無弱兵,反拶雲:“和尚尤有這個在。”趙州雖失了一局,卻慣於絕處求生,卸下帽子,雲:“你道老僧有個什麼?”若以臨濟“四賓主”觀之,趙州與那僧可謂“主看主”。
三聖謂雪峰:“透綱金鱗,以何為食。”雪峰雲:“待汝出綱來,與汝道。”三聖雲:“千五百人善知識,話頭也不識。”雪峰雲:“老僧住持事繁。”此即作家相見,如眉間掛劍,血濺梵天也。
(416)
問:“心不停不住時如何?”師雲:“是活物,是者個正被心識使在。”雲:“如何不被心識使?”師便低頭。
宗門問答語錄,均為功夫所在,非如教下義理演示。若非其中之人,決難看出其中之味。“心不停不住”,誰人不如此?內境外境,弄得八識如老牛推磨似的。修行人,特別是禅堂打坐者,最為此苦惱。趙州雲:“是活物,是者個正被心識使在。”“者個”者,真如自性也,心識妄動,真如被心識所使。但趙州用語,卻是向上提持,是“活人劍”,“活人句”,其雲:“活物”,已是指明了路徑。那僧亦是快捷漢,會見風使舵,故雲:“如何得不被心識使?”趙州於此,不以語言答,而以“低頭”示之。須知,昂頭未必是好漢,低頭未必是懦夫。頭高昂者多吃虧,善低頭者路必廣。當然,趙州此“低頭”意不在此,在於“不被心識使”。雪峰、雲門亦曾“低頭”,皆具不可思議之用。人若被心識使時,試“低頭”看看,或可尋得轉身路。
(417)
問:“道從何處生?”師雲:“者個即生也,道不屬生滅。”問:“莫是天然也無?”師雲:“者個是天然,道即不與麼。”
灼然,道不屬生滅,生滅者,必非道也。所問者,乃一念頭之動也,念頭之生也,故趙州雲:“者個即生也。”那僧又問:“莫是天然也無?”念頭善善惡惡、大大小小來去生滅,人難自主,亦是“天然”而然之事。“道不與麼”,道盡能生所生,那僧指謂之“天然”,所生而已。若能絕能所,泯感應,二而不二,不二而二,則近道矣。
(418)
問:“祖意與教意同別?”師雲:“會得祖意,便會教意。”
古德雲:“禅者佛心也,教者佛說也。出於口為教,運於心為禅,軌乎身為律,諸佛心口定不相違。”於此,祖意教意是同是別?趙州雲:“會得祖意,便會教意”,立標之言也,足以垂范千古。若不會祖意,便無擇法之眼,怎能會得教意。巴陵颢鑒禅師有一則公案,不妨引出參照:
僧問:“祖意教意,是同是別?”師雲:“雞寒上樹,鴨寒下水。”問:“三乘十二分教即不疑,如何是宗門中事?”師雲:“不是衲僧分上事。”雲:“如何是衲僧分上事?”師雲:“貪觀白浪,失卻手桡。”此可為趙州老漢注腳欤?湛堂文准禅師於此有頌雲:
波斯讀梵字,寞窯人作詩。
烏頭仿佛,附子依稀。
竹密不妨流水過,
山高豈礙白雲飛。
(419)
問:“如何是異類中行?”師雲:“唵啉,唵啉。”
行識性分別之不到處,可謂異類中行矣。人之沉淪於輪回,即是慣處於識性分別之中,若欲出輪回,得解脫,則當別路行之。洞山之“行鳥道玄路”,亦是“異類中行”。“唵啉”咒語也,誰識其義?於不會中會取,是禅宗之一大法門也。
(420)
問:“高峻難上時如何?”師雲:“老僧自住峰頂。”雲:“爭奈曹溪路側何?”師雲:“曹溪是惡。”雲:“今時為什麼不到?”師雲:“是渠高峻。”
在前面,趙州曾以“老僧不向高峰頂”,答“高峻難上”之問,此時之答有別矣。古德雲:“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信心銘》雲:“極大同小,不見邊表”,如此方為道人。故“不向高峰頂”與“自住高峰頂”,能上能下,皆為我所用矣。那僧雲:“爭奈曹溪路側何?”曹溪即非峰頂,那僧亦會以“非其所是,是其所非”之術,以拶趙州。趙州不怕言粗,雖那僧握曹溪令箭,亦予奪之,曰:“曹溪是惡。”那僧再拶:“今時為什麼不到?”趙州由反歸正,將話導回原處,雲:“是渠高峻。”是道之行也,高處彌低,低處彌高,大處即小,小處即大。莊子雲:“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以泰山為小;壽莫壽於殇子,而以彭祖為夭”,亦明於此也。
沩山普請,指田謂仰山曰:“這丘田,那頭高這頭低。”仰山曰:“卻是這頭高,那頭低。”沩山曰:“你若不信,向中間立,看兩頭。”仰山曰:“不必立中間,亦莫住兩頭。”沩山曰:“若如是,著水看,水能平物。”仰山曰:“水亦無定,但高處高平,低處低平。”明沩仰二師之意,即會趙州此處之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