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不離小乘
蔡惠明
一、大乘佛教的興起
在部派佛教流行期間,大乘思想於南印度已開始傳播。當時在家佛徒中流行著對安放佛陀捨利的佛塔崇拜,從而形成了大乘最初的教團——菩薩家。參加這些教團的有出家的導師(僧侶)和在家的信家。他們中間一部份人為了修持和傳教的需要,編輯了闡述大乘思想和實踐的經籍,起初為般若系經典,以後又有“妙法達華經”、“維摩诰經”、“華嚴經”和“無量壽經”等出現。這些經典闡發了空,中道、實相、六度,菩薩道、多佛、三乘分別和一心本淨等思想。並在上述各種經典的思想基礎上逐漸形成了大乘兩個主要派別:
1、中觀派,亦稱大乘空宗,約在公元二世紀時開始形成,創始人是龍樹,經提婆、羅睺羅跋陀羅傳至佛護和清辨時,因對中觀的理論有不同的解釋,而分為自續派和應成派。中觀派發揮般若經系的思想,認為修持最高的境界是空,“空是不可描述的存在”,世界上的一切現象都是一種相對的依存關系(緣合)和一種假借的概念或名相(假名),它本身沒有實體(無自性)。具有正見的佛弟子應該證悟上述空性的“真谛”,但對被無知(無明)覆蓋的凡夫仍須導以“俗谛”,即承認世界相對存在的真理。龍樹著的“中論”,又稱“中觀論”或“正觀論”,與“十二門論”、“百論”合稱“三論”。青目注釋,姚秦鸠摩羅什譯,四卷。主要內容是闡發“八不緣起”和“實相涅槃”,以及諸法皆空義理的學說。卷首的“八不偈”:“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觀四谛品”的“三是偈”:“象因緣生法,我說郎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是全論中心思想的概括。“八不偈”源自氣雜阿含經”第二六二經的“離有離無”;第九六一經的“離斷離常”;第二九七經的“離一離異”;第三三五經的“離來離去”等敬示,批判了緣起法上的種種謬論,指出單純執著生滅、常斷、一異、來出等,是不正確的“戲論”。應該超出戲論,消滅戲論,得出現象實在的認識,即實相。“三是偈”則是依據“雜阿含經”所述的觀點,對中觀下了定義,認為真正的緣起法,是既要看到無自性(空),又要看到假名(有),假名輿空相互相聯系,就是中觀。義淨在“南海寄歸傳”卷一說:“中觀則俗有真空,體虛如幻”,即是此意。“中論”最後的“觀涅槃品”,還以偈說:“涅槃與世間,無有少分別。世間與涅槃,亦無少分別。”又說:“涅槃之實際,及與世間際,如是二際者,無毫厘差別。”只要消除無明,就可以達到涅槃。涅槃是無得亦無至,不斷亦不常,不生亦不滅,排除了生死干擾的寂滅境地,使世間輿涅槃在實相上統一。龍樹為大乘佛教的宗教和社會實踐開辟了新的道路,他的宗教哲學思想對中國佛教的三論宗、天合宗等都有很大的影響。
二、瑜伽行派亦稱大乘有宗,興起於公元四至五世紀間,為無著、世親二兄弟所創,因強調瑜伽的修行方法並以瑜伽行總結全部佛教教義而得名。主要經論是“解深密經”、“瑜伽師地論”,“唯識二十論”、“戍唯識論”等。無著的主要佛學思想,概括在他的“攝大乘論”中,這部論書根據“大乘阿昆達磨經”對唯識論進行系統的闡明,認為阿賴耶識是一切諸法的根本,也是生死輪回的主體,具有能藏、所藏和執藏三種性質。他還提出三性說,以闡明“一切唯識”、“境無識有”。他認為從認識上看,對宇宙萬有可分析為三性,即遍計執性、依他起性和圓成實性。他主張戒、定、慧三學,勤修六波羅密,把證悟的階段分為十信、十住、十行、十向、十地、等覺、妙覺五十二階位,最後達到“無住處涅槃”的境界。他的胞弟世親午夜聽無著誦“十地經”後感到其法深妙,發心弘揚唯識論。在“唯識二十論”、“唯識三十頌”中,充份闡明“識生似外境現”的思想,認為外境本來就不存在,由於識生起的作用轉變為心的對象,如同病目見空華。世親的繼承者有親勝和火辨兩家,較親勝稍後發揮親勝學說的德慧和安慧,他們被稱為無相唯識派。世親的另一繼承者是陳那,他是後期瑜伽行派的先驅。陳那的後繼人有護法和法稱,護法發展了世親和陳那的唯識學說,法稱則發揮了陳那的因明學說。瑜伽行派提出“萬法唯識”、“三界唯心”的理論,他們把識分為三類,而將第八阿賴耶識看作是世界(現行)的根源(種子),個人所認識的一切現象都是由阿賴耶識所派生的(種於生現行),所以名之為“所知依”。瑜伽行派的根本論書是“瑜伽師地論”,簡稱“瑜伽論”,傳為古印度彌勒口述,無著記錄。瑜伽師地,慧為瑜伽師修行所歷的境界(十七地),因此亦稱“十七地論”。唐玄奘譯,一百卷。全論分五部份:一、本地分(一至五十卷)。將瑜伽禅觀境界或階段分為十七地,即五識身相應地、慧地、有尋有伺地、無尋唯伺地、無尋無伺地、三摩羅多地,非三摩羅多地,有心地、無心地、聞所成地、思所戰地、修所戍地、聲聞地、獨覺地、菩薩地、有余依地、無余依地。二、攝決擇分(五十至八十卷),論述十七地的深隱要義。三、攝釋分(八十一至八十二卷)。釋十七地有關諸經,特別是r阿含經”的說法和儀則。初明說法應知的五分,次明解經的六義。四、攝異門分(八十三至八十四卷),釋十七地有關諸經,特別是“阿含經”所有諸法的名義和差別。五、攝事分(八十五至一百卷),釋十七地有關三藏,特別是“雜阿含經”等家多要義。初明契經事,次明調伏事,後明本母事。五分中以本地分為重點,後四分主要是解釋其中的義理。
大乘輿興起並盛行後把部派佛教貶稱為小乘,當然部派佛教是不會接受這一貶稱的。因為“小”的梵文Hina音譯“醯那”,合有卑劣、下賤和道德上屬於“惡行”的意思。這樣就形成大小乘的對立,終致分道揚镳。不過,後來文獻上應用開了,大家看慣了,也就習以為常。現在用“小乘”一詞,並非含有貶意,僅表明這樣一個事實;在大乘學說流行以後,部派佛學還在繼續,不過因受大乘影響,學說內容有所改變,而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郎小乘階段(這名稱在北傳佛教因沿習巳久,約定俗戍。伹南傳上座部佛教從未承認)。這個階段延續的時間相當長,可說輿大乘佛學相終始。嘗時小乘發展了好幾派,主要有:說一切有部、經量部·正量部等。他們流行於中印度、西北印度一帶,正量部還流行於西印度。由於白匈奴的入侵,佛教受到嚴重破壞。佛教典籍如法滅的“蓮華兩經”、玄奘的“大唐西域記”等對此都有記載。至於上座部已從印度本土移往斯裡蘭卡,大家部因它的學說接近大乘,大乘學說一流行,這兩部亦就不受人注意了。本文所指的小乘,是沿襲習慣上的稱呼,也就是大乘成立後把它以前的佛教統稱小乘,請讀者注意和理解。
二、大乘學者多來自小乘
從史料記載看,大乘學者多來自小乘。如中觀派奠基人龍樹,亦譯籠勝或龍猛,他初從迦毗摩羅學小乘三藏,後來改學大乘經典,深達奧義,繼馬鳴之後,傳播大乘。龍樹的主要著作“大智度論”中,大小乘交涉歷歷可見:一,“大智度論”體裁為解佛語,解佛語的不為毗昙必為毗勒。毗勒雖失傳,但可從“成實論”中見它的雛形。诃梨跋摩著「成實論”就是依據小乘宗義以明空,而以滅空心為究竟,即空空解脫門,其解法相也不主一家,但於有部多致破斥。如诤四大實有、心所實有、不相應實有等,皆反對毗昙。二、此論性質本非毗昙,當時大乘尚無獨立的毗昙,其分別法相所取自必取於小乘,據現代佛學家呂澄考證,論中於小乘毗昙引文不下五十多處。三、大乘與小乘對畢,境行界三法法皆對。四、小乘中也說大乘,慈以樂與眾生故,“增一阿含經”中說有五功德,而論中卷二十提到菩薩處眾生行三十二種惡,漸漸增廣轉成大悲。五、大乘不離小乘,如三十七道品、三三昧皆聲聞法,菩薩用三十七品到涅槃城,用三三昧入城三門,而以四禅、四空、四無量、八背捨、八勝處、九次第定、十一切處試心知柔軟自在,隨後能入。六、般若必以空為用。龍樹講空,有三種意義:①空的本身;②空的因緣;④空的意義(空義既作境界、對象解;又作用處、意義解。)空的實際應用就在於有空才能有種種實際設施,如四谛,四果、四向、三寶等。如果沒有空,一切法都有決定的自性,那就無法作這些安排。七、同一事有二種意義。如論中卷十八說:“無所得有二種,一所求不如意名無所得;二實相無決定名無所得”。八、備舉兩端。如論中“說菩薩行有兩種:一者觀一切法自性本空;二者從不捨離一切眾生”。已故支那內學院院長歐陽竟無居士稱贊“大智度論”的論述具有樸實的辯證法因素。
瑜伽行派的創建人無著和世親兄弟都是先宗小乘,改學大乘的學者。據記載,無著曾得賓頭盧尊者傳以小乘空觀,頗得長進,後在定中用神通力上升兜率天,得彌勒菩薩為他講解大乘空觀,並傳“十七地經”,就是“瑜伽師地論”。該論“攝事分”載:
“雜阿笈摩者,謂於是中,世尊觀待彼彼所化,宣說如來及諸弟子所說相應,蘊、界、處相應,緣起、食、谛相應,念住、正斷、神足、根、力、覺支、入出息念、學、證、淨等相應;又依八眾說家相應?……即彼一切事相應教,間廁鸠集,是故說名雜阿笈摩。”
“郎彼相應教,復以余相處中而說,是故說名中阿笈摩。即彼相應教,更以余相廣長而說,是故說名長阿笈摩。郎彼相應教,更以一二三等漸增分數道理而說,是故說名增一阿笈摩。”小乘各派均宗“阿含”,小乘律、論也都引述或闡發“阿含”的內容,而“瑜伽師地論”對“阿含”的重視和引述,更顯得突出,可見其淵源關系。佛說法時並無大小乘之分,所以劃為大小,只是大乘形成後相對而言吧了!
世親較無著小十歲,笃信小乘,精通十八部經義,善於妙解小乘學說。在無著病危時,召弟去為他講“瑜伽師地論”,勸導改學大乘。世親有所省悟,表示願割舌頭以贖毀謗大乘之罪。無著語重心長地說:“你既知毀謗大乘是由舌所造,就仍用這舌宣揚大乘吧!”世親早年在說一切有部出家,後接受當時新的佛教學說,思想已經起了變化,從“俱捨論”中可以看到大小乘交涉。此論是他在克什米爾和犍陀羅,為信家講“大昆婆娑論”,每日講完一段,即概括其義作一頌,全論講圓滿後,成六百頌,郎“俱捨論本頌”。以後他續作長行注釋,合稱“俱捨論”。此論以“雉阿昆昙心論”為基礎,廣泛吸取“發智論”、“識身足論”、“法蘊足論”以及“大昆婆娑論”的要義,並參考當時的經量部學說,不拘成說,根據自己的觀點,把有部的全部教義加以概括歸納而戍。
“俱捨論”本頌結構同“雜阿昆昙心論”一樣,貫穿有部學說“以四谛為綱”的傳統精神,但對“雜阿昆昙心論”已加改造,有所增刪,並重新組織。它講四谛,別具特點。世親在注釋時又加了“破我執”一品,與本頌無關,全體九品結構,體現了“諸法無我”的根本主張,而有部是以“我空法有”為它的思想基礎的·此論在印度風行後,引起迦濕彌羅有部學人的激烈反對,由家賢等歷十二年寫成二萬五千頌的“俱捨雹論”郎“順正理論”以破“俱捨論”,被稱為有部新說。眾賢曾致書世親,說明自己的觀點,不久就去世。世親看了認為“理雖不足,辭乃有余”,可為闡發有部正宗效力,不妨並存,就給它改名“順正理論”傳了下來。其實此論對“俱捨論”並非完全抹煞,只是將“意朋經部”和批評“婆娑”的地方有些反駁,而且駁得相當徹底。當時世親已在晚年,他又改學大乘,對小乘內部是非問題不再關心,因此並未辯駁。到了他的弟子安慧、陳那等,在注解“俱捨論”時,還是對“順正理論”進行破斥的。由此可見,大乘和小乘,小乘內部之間的論爭在相當長時間內持續不斷,由於歷史和地區的種種因素,大乘得到發展,直至最後與密教相結合。小乘各部經過經量部轉為瑜伽行派,大家部轉為中觀派,這種轉變,僅僅表明歷史的進程,不能以為“優勝劣敗”的根據而沽沾自喜,以為“歎大褒圓、彈偏斥小”理所當然,因為佛法本來是一味法。
三、互相尊重取長補短共同提高
近代學者認為,佛教思想史的分期,大致可分兩大類:一、佛陀時代稱為基礎的佛教;二、佛陀以後的稱為發展的佛教。基礎的佛教,郎原始佛教,是佛陀創教和他弟子相繼傳承時期的佛教,約為公元前六世紀至前五世紀。發展的佛教則又分為第一期小乘部派佛教和第二期大乘宗派佛教。一般說來,小乘的思想,著重於出家佾團在注解釋義方面的努力。大乘思想則重於佛陀本懷在精神方面的發揮。但不論小乘和大乘,它們的淵源都不出乎原始佛教思想的延伸。我們如不追本溯源,探索和理解原始佛教佛陀的本懷,而只從表面上看小乘部派佛教和大乘宗派佛教,往往會誤解佛教的實質,甚致對浩瀚的三藏聖典感到無所適從或不知從何入手。因為發展佛教中或多或少摻雜了歷代古德的思想以及各個時代背景、地區的風俗習慣、傳統文化等不同因素。只有研究原始佛教才能真正了解佛教的根本精神,順籐摸瓜,弄清大小乘各派思想的來龍去脈。提倡回歸佛陀時代的教法,旨在恢復佛教的純正,純正小乘不承認大乘是佛所說,而大乘將佛神化、導致神佛不分的流弊。我們真誠地希望南北交流、大小融合、互相尊重、求同存異、取長補短、共同提高。
我在一九八九年九月出版的香港“菩提”月刊第四十三期發表“不要誹謗原始佛教”一文,針對北京“法音”八九年第五期“論開悟”文中的一段:
“小乘直到現在還不承認大乘。他們認為大乘是世尊涅槃以後出現的違背世尊本意的說法,只有小乘的教義教規才真正有資格被稱為佛的教法。現在有許多佛教研究者,也有不少人認為從小乘經典入手是研究佛教的唯一正確途徑,極倡其所謂回到佛教之原始本面目去之說教,其實不過是跟著西洋學者之尾巴而已!我們是以發展觀點看問題,我們認為這些人是有些大腦蛻化,企圖把歷史前進的車輪向後拉,並不懂什麼叫佛法!”
誠然,歷史是向前發展的,後一個歷史時期較前一個歷史時期進步,這是客觀的規律,毋庸懷疑。但在同一個歷史時期會出現反復,這也是不可避免的。從釋尊降生、成道、涅槃到當來下生的彌勒菩薩在龍華三會成佛這一歷史時期中,釋尊已自覺、覺他、覺行圓滿,成就一叨智,不會有人超過他,這也是應當肯定的。原始教法以四谛為核心,緣起為最基本法則,佛經所說的法義都是從這個源泉中流出來的。學佛是從現實人生著手的正道,從正道修行中得到解脫。聖道的內容,主要有七類,總名為三十七道品,其中根本的是八正道,這是三乘所共依,“大智度論”卷十九指出:“佛說四念處乃至八正道是摩诃衍,三藏中亦不說三十七道品獨是小乘法。”提倡回歸佛陀時代教法,發揚根本法義,研究“阿含”經教,怎麼會是“大腦蛻化,企圖把歷史前進的車輪向後拉,並不懂什麼是佛法呢?”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兩耳塞豆,不聞雷霍。”對“論開悟”作者的怪論,我們是不能同意的。至於引進西方先進技術、科學成果、管理經驗等對祖國建設是有利的,不能像文革時期“檩疑一切、否定一切“,“洋為中用”、“去蕪存菁”地接受西洋學者佛學研究的成果,也不一定是“跟西洋學者之尾巴而已!”中國高佾在促使印度佛教中國化的過程中,與天竺和西域佾人通力合作,沒有發生過“排外”現象,為什麼我們要夜郎自大、固步自封,不去吸收西方學者對佛學研究的先進經驗呢?羅無虛居士最近從美國回滬探親,在上海佛教居士林講了四次原始佛教,接觸了不同信仰層次的在家兩家,深有感慨地說:內在佛教較國外落後幾十年,就是因為像此文作者“大腦有點蛻化”,滿足於自揚抑他、順口開河地誹謗原始佛教。
在“論開悟”文中還看不起阿羅漢,說他們尚未斷盡煩惱,屬小乘種,這實在是罪過。據天台宗教義,阿羅漢相當於七地菩薩的階位已超脫流轉,不受後有,是超凡入聖的聖人,此起我們具縛凡夫,是高超得多了。佛的十號中有應供,梵文音譯阿羅漢,從這一意義上說,佛與阿羅漢解脫相同,但果德不同。佛具十智力,而阿羅漢只具五學力。我國是流行北傳大乘佛教的國家,歷代高佾為弘傳大乘教義作出了不可磨消的貢獻,但對南傳上座部佛教的研究無疑是偏狹的,有些課題甚至是空白的。既然都是佛陀的教法,就要本著互相尊重、求同存異、取長補短,共同提高的願望進行交流和合作,不要關門拒人,唯我獨佛。大乘不離小乘,小乘要重視大乘,因勢利導,可取所需。世界佛教需要團結,團結就是力量,佛法一定能恢復純正,得到大大復興!
摘自《內明》第22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