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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貴華博士:從《婆薮盤豆法師傳》看瑜伽行派三大師唯識著述的流出分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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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婆薮盤豆法師傳》看瑜伽行派三大師唯識著述的流出分期

周貴華(中國社科院哲學所東方室)

摘要

真谛所譯的《婆薮盤豆法師傳》記載了瑜伽行派的兩位大師無著(asanga)、世親(vasubandhu)的家世生平以及修學弘化的經歷,是一部珍貴的佛教史文獻。本文依據《婆薮盤豆法師傳》,並結合玄奘的《大唐西域記》、布頓的《佛教史大寶藏論》、多羅那他的《印度佛教史》等文獻,通過分析無著、世親修學弘化的生涯,說明了瑜伽行派三大師彌勒(maitreya)、無著、世親唯識著述流出的分期。無著、世親的唯識著述的流出分期直接從他們自己的活動經歷分析得到,而彌勒著述的流出情況則是通過分析無著的修學過程判斷的,因為彌勒的著述是唯傳授給無著而且唯由無著傳出的。文中首先將無著修學弘法生涯分為八個階段,即初修小乘時期、修小乘空觀時期、修大乘空觀時期、初傳彌勒學說時期、再傳彌勒學說時期、修大乘妙定時期、造大乘論時期、暮年弘化時期,然後由修大乘空觀時期、初傳彌勒學說時期、再傳彌勒學說時期確定了彌勒著述的傳授與流出次第,再由修大乘空觀時期、初傳彌勒學說時期、再傳彌勒學說時期、造大乘論時期,確定了無著造論及其論著流出情況。在上述分析過程中,文中注意將彌勒、無著相關著述的思想以及無著的思想變化發展情況一並考察。世親的修學弘化生涯是主要依據其修學經論、釋經論、造論的過程而劃分的,被略分為六個階段,即初修小乘時期、著小乘論及弘化時期、修學大乘經論時期、釋大乘經時期、釋大乘論及著大乘論時期、最後著大乘論時期。後三個階段,是世親的論著撰造、流出的時期。

真谛所譯的《婆薮盤豆法師傳》是一部珍貴的佛教史文獻,記載了瑜伽行派的兩位大師無著(asanga)、世親(vasubandhu)的家世生平以及修學弘化的經歷,歷來受到教內外的佛教學者的重視。從中,通過細心的解讀,可以得到彌勒(maitreya)、無著、世親三師弟的唯識著述傳出的信息。本文在下面就依據《婆薮盤豆法師傳》,結合玄奘的《大唐西域記》、布頓的《佛教史大寶藏論》、多羅那他的《印度佛教史》等,說明瑜伽行派三大師唯識著述流出的分期。按照佛教界的說法,在唯識三大師中,彌勒是天上的十地菩薩,其著述均是由其弟子無著傳出而影響人間的(2),這樣,作為人間的大乘行者的無著與世親,是瑜伽行派的實際創宗者。真谛亦這樣認為。由此,無著、世親二者的著述的分期可以直接通過他們自身的活動經歷得以區分,彌勒的著述的分期則只有通過分析無著的活動予以間接地說明。

一、彌勒唯識著述流出分期

1、無著的修學弘化生涯

彌勒是世人一般無緣睹面的天菩薩,彌勒學說是單獨傳給無著的,並由無著弘傳開來。要說明彌勒著述的流出分期,必須先理清無著修學弘化的過程。再根據無著在各個階段向彌勒求法的情況,即可得出彌勒著述流出的大致情況。在漢藏地譯傳或著有佛教史的古代大師中,真谛、玄奘、布頓、多羅那他等有彌勒向無著講解大乘經義及傳授唯識思想的記載,而且真谛與多羅那他還有無著整個弘化生涯的簡述(3)。其中,真谛的《婆薮盤豆師傳》所敘述的無著思想的發展過程及傳承彌勒著述的過程,階段特別清晰,是確定無著修學弘化生平的主要參考資料。該傳雲:

婆薮盤豆是菩薩根性人,亦於薩婆多部出家。後修定得離欲,思惟空義不能得入,欲自殺身。賓頭羅阿羅漢,在東毗提诃觀見此事,從彼方來,為說小乘空觀。如教觀之即便得入。雖得小乘空觀意猶未安,謂理不應止爾。因此,乘神通往兜率多天谘問彌勒菩薩。彌勒菩薩為說大乘空觀。還閻浮提如說思惟,即便得悟。於思惟時地六種動。既得大乘空觀,因此為名,名阿僧伽,阿僧伽譯為無著。爾後數上兜率多天谘問彌勒大乘經義。彌勒廣為解說,隨有所得,還閻浮提,以己所聞為余人說,聞者多不生信。無著法師即自發願,我今欲令眾生信解大乘,唯願大師下閻浮提解說大乘,令諸眾生皆得信解。彌勒即如其願於夜時下閻浮提,放大光明,廣集有緣眾,於說法堂誦出十七地經,隨所誦出隨解其義,經四月夜解十七地經方竟。雖同於一堂聽法,唯無著法師得近彌勒菩薩,余人但得遙聞,夜共聽彌勒說法,晝時無著法師更為余人解釋彌勒所說。因此眾人聞信大乘彌勒菩薩教。無著法師修日光三摩提,如說修學,即得此定。從得此定後,昔所未解悉能通達,有所見聞永憶不忘。佛昔所說華嚴等諸大乘經悉解義,彌勒於兜率多天悉為無著法師解說諸大乘經義,法師並悉通達皆能憶持。後於閻浮提造大乘經優波提捨,解釋佛所說一切大教。(《婆薮盤豆師傳》,大正藏五十冊)

此中,簡明扼要地敘述了無著從有部出家、回小向大、最後弘傳大乘學說的整個生平。呂澂根據上述引文,曾將無著的弘化活動分為四階段,即初入大乘空觀時期、傳述彌勒學說時期、解釋大乘經時期、暮年行化時期(4)。他主要針對無著的大乘活動時期,僅對入大乘後的階段作了劃分,沒有涉及小乘階段。雖然無著對佛教產生影響的是其大乘學說,但考慮到無著在小乘階段的學習與修行對其思想影響很大,因此,必須將其大小乘修學弘化階段一並括入。而且,呂澂劃分階段的出發點是為了說明《大乘莊嚴經論頌》的流出階段,沒有將彌勒、無著的其他唯識著述與此分期聯系起來,因此,階段劃分較為粗略。本文為了確定彌勒、無著主要唯識著述與無著活動分期的關系,將無著的大乘活動時期予以了細分,這樣,可將無著的大小乘修學弘化生涯分為八個階段:小乘初修時期、修小乘空觀時期、修大乘空觀時期、初傳彌勒學說時期、再傳彌勒學說時期、修大乘妙定時期、造大乘論時期、暮年弘化時期。根據上述八個分期就可分析彌勒、無著二大師的唯識著述問世的情況。

需要指出,在西藏文獻中,對無著的大乘活動時期的記載與漢地所傳有所不同。在這些記載中,有漢傳沒有提到的一些重要資料。比如,詳細地談到了無著上兜率的緣起。無著在雞足山的洞中專修彌勒法,但十二年無成。後因對一狗生起大慈悲心,而感彌勒現身。由此因緣,隨彌勒上兜率天內院聽彌勒講法。多羅那他的《印度佛教史》及布頓的《佛教史大寶藏論》皆說無著在兜率天上約住人間年二十五年,彌勒為他講解了《般若經》等許多大乘經典,並誦出了《彌勒五論(頌)》。下兜率天後,無著開始弘傳彌勒之學,並造《瑜伽師地論》、《攝大乘論》、《大乘阿毗達磨集論》、《解深密經釋(論)》等唯識學經典。在藏地的記載中,沒有漢地所說的反復上兜率天咨問彌勒的過程(5)。本文認為漢傳反映的無著的修學、弘法的整個過程,以及其學說發展的過程,較為合理,不采藏地傳說的這方面內容。

2、彌勒唯識著述的流出

在上述八個時期中,直接跟彌勒的著述流出相關的有三個時期,即修大乘空觀時期、初傳彌勒學說時期、再傳彌勒學說時期。在修大乘空觀時期,無著得到了彌勒的大乘空觀的教授。可以認為,此階段無著修學的彌勒著述是《辨中邊論頌》、《辨法法性論頌》、《分別瑜伽論頌》。在彌勒的著述中,《辨中邊論頌》、《辨法法性論頌》直接是诠釋瑜伽行派的法與法性(空性)觀的。《辨中邊論頌》的名“辨中邊”的含義,就是為了恰如其分地確定有、無的正量,防止墮入增益、損減的邊隅。該論的開始就有兩頌界定有、無,並確立有無無二之中道。以二取無诠空,以二取無性(二取無之性)诠實有,以虛妄分別(錯亂之心識)诠前二者所依的依他起性幻有。《辨法法性論頌》起首就將一切區分為法與法性,通過虛妄分別與了別的顯現诠法,以能取所取、能诠所诠的能所無差別性诠真如(空性)。而《分別瑜伽論頌》如其名,應與修大乘止觀有關,論中有兩頌直接給出了以唯識觀悟入空性真如的次第,在唯識學典籍中被廣泛引述。這三部論著主要涉及空觀,性質較為單一,應該屬於“修大乘空觀”時期。在此期間無著通過此三頌的修學,證得了唯識空觀。

但無著沒有馬上弘傳彌勒的上述三論頌,欲進一步請問彌勒關於大乘的甚深廣大的經義,故反復上兜率天咨問彌勒。這即是初傳彌勒學說時期。在此期間,彌勒為他廣說經義,他聽受後開始在人間弘傳。這時,彌勒傳授的應該是《大乘莊嚴經論頌》、《究竟一乘寶性論頌》,此二皆是組織大乘經義的論著。前者以種種大乘義理來闡揚大乘經的奧義,如同以種種花飾莊嚴身體。如真谛所譯《攝大乘論釋》說:

經義深隱難解,如實顯了經中正義,故名莊嚴論。論解此經,故得莊嚴名。(《攝大乘論釋》卷八,大正藏三十一冊)

在該論頌中,以空性真如、法性心、佛性、如來藏合一為基礎,闡發了唯顯現的唯心(識)思想,將唯心(識)與如來藏思想結合在一起。《大乘莊嚴經論頌》的品目與《瑜伽師地論》的《菩薩地》中的品目完全相合,研究者皆認為是前者借用後者的綱目而舊瓶裝新酒。比如,呂澂將《大乘莊嚴經論頌》歸為無著所作(6),而且是在《瑜伽師地論》傳出後的第三階段才撰作的,自然是前者承襲了後者的綱目。但本文認為恰恰相反。《大乘莊嚴經論頌》在“初傳彌勒學說時期”傳出,應是先有《大乘莊嚴經論頌》,然後才有《瑜伽師地論》的《菩薩地》。需要指出一點,《大乘莊嚴經論頌》是無著編纂而成的,他依據彌勒所傳再編入了部分自己所作之頌(7)。《究竟一乘寶性論頌》總結了《勝蔓經》、《如來藏經》等大乘經的如來藏思想,如同《大乘莊嚴經論頌》,將真如解釋為自性清淨心、如來藏,但沒有與唯識思想結合起來。在此時期,可能也傳出了在上一時期已聽受修習了的《辨中邊論頌》、《辨法法性論頌》、《分別瑜伽論頌》。在此二階段彌勒誦出的諸頌,皆是與以真如為根本所依的無為依唯識學相關的經典(8),相當於彌勒學的第一分。但對此階段所傳的無為依唯識學經典聽聞者多不信受。原因大致有二:第一,是理論自身的缺陷,即僅從本體論與識境論角度談無為依唯識思想,還沒有括入緣起論,故相對於以緣起論為核心的佛教思想來說,體系還不完整,不易獲得佛教界的認同;無為依唯識學在《楞伽經》、《密嚴經》中才趨成熟,但在漢地被稱為如來藏學;第二,無著此期間所在的阿踰陀地區,靠近西北印度,是有部、經部流行的區域,對含有“心性本淨”思想的無為依唯識學是比較排斥的。因此,無著發心請彌勒下到人間來解決問題。

這樣即到了“再傳彌勒學說時期”。彌勒受請下到阿踰陀,對無著誦出《十七地經》即《本地分》,並作解釋。無著依此解釋編著《攝抉擇分》等,並由此集成《瑜伽師地論》。在《本地分》中,彌勒主要從本體論與緣起論的角度建立了有為依唯識學,即以阿賴耶識為一切法之根本依,並以阿賴耶識為種子作為緣起諸法的親因(9)。《攝抉擇分》則論證了阿賴耶識作為諸法根本的地位,並進一步說明通過聞思修阿賴耶識獲得轉依,而安立染淨緣起。《瑜伽師地論》作為有為依唯識學的核心經典之一,是彌勒學的第二分。由此兩分,構成了彌勒學的基本結構。從此二分結構而言,無著學與世親學皆是對彌勒學的繼承與發展。

在此三階段所傳彌勒唯識著述可小結如下:

修大乘空觀時期:無著修習《辨中邊論頌》、《辨法法性論頌》、《分別瑜伽論頌》;

初傳彌勒學說時期:無著修習並傳出《大乘莊嚴經論頌》、《究竟一乘寶性論頌》;還可能傳出《辨中邊論頌》、《辨法法性論頌》、《分別瑜伽論頌》;

再傳彌勒學說時期:無著修習《本地分》,編著《攝抉擇分》等,集成並傳出《瑜伽師地論》。

二、無著唯識著述的流出

在漢藏所傳文獻中,多數與真谛一致,認為無著於薩婆多部(說一切有部)出家,而玄奘的《大唐西域記》第五卷卻說無著出家於彌沙塞部(化地部)。二人都是權威性的唯識學翻譯大師,其所傳皆是直接來自印度,所說皆應該有據。無著的思想受過有部、經部的影響是明顯的,而從彌勒對無著所傳的著述看,無著受過化地部的影響也是可能的。結合真谛與玄奘的說法,可以認為無著受過此三部的影響。

在前面歸納的無著從出家到圓寂的八階段中,前二為小乘初修時期、修小乘空觀時期,是無著回小向大前依小乘佛教修學的時期。綜合無著著述的內容,及真谛等的記載,可知無著是於有部出家的。相應於“小乘初修時期”,在學習有部的教典時,無著亦鑽研了經部及化地部的學說。經部的“所緣非實”,以及種子與熏習的思想對他的影響尤其大。但他不滿足於教理的學習,對禅觀非常重視。從有部到經部,雖然實體主義的傾向較濃,但都強調禅觀,有專門的瑜伽師的傳承。而且,經部作為有部異師譬喻師的後繼者,認為所認識的境的構成極微是實在的,極微和合之境作為認識的直接對象,卻是相對性的,虛妄的。這樣,凡夫對境的認識就有顛倒的性質。此種觀點加上化地部對清淨有為法的強調及“心性本淨”的思想,構成了無著在小乘修學階段的唯心傾向的主要特征,也是他此時禅觀的內容。對化地部思想的修學,亦是玄奘誤傳無著於化地部出家的原因。無著思維小乘空義而不得入,估計是跟他接觸多派觀點但不能融會貫通有關。得由賓頭羅尊者的開示,無著解決了這個問題,最終證得小乘空觀。此即“修小乘空觀時期”。

但有部系的這三部有部、經部、化地部的思想不能讓無著安心,覺得所證亦不究竟。但他此時還沒有接觸大乘思想,思想矛盾找不到出路。所以,他欲咨問娑婆世界的下一任佛彌勒,以尋求究竟的真理,並獲取圓滿的空觀。於是,彌勒為其誦出《辨中邊論頌》等諸頌。此諸頌隨順無著的所學,以無境唯識顯現的思想與“心性本淨”思想相結合,闡發了大乘無為依唯識學思想。通過思維修習彌勒諸頌的思想,無著最終證得了大乘空觀,即入菩薩初地。在此階段,無著還學習了早期大乘般若系經典以及中觀派大師龍樹的論著,寫過《順中論》等隨順中觀派空見的著述。但就其自心所安,還是彌勒的唯識空見,並依唯識觀悟入空性。這是“修大乘空觀時期”。

雖然無著學習過化地部的“心性本淨”思想,並且彌勒亦隨順其學在彌勒諸頌中予以結合、闡發,但是,在進一步抉擇中,無著放棄了“心性本淨”的思想。他在依彌勒的意趣所編著的《攝抉擇分》中曾提及“心性本淨”即煩惱與心性不相應的思想,但只是為了答疑而已,並沒有依之立說。值得注意的是,他從來沒有為彌勒的無為依唯識學經典作過注釋,但對彌勒的有為依唯識學經典《本地分》不僅糅編了《攝抉擇分》等,而且還造《顯揚聖教論》來攝釋《瑜伽師地論》的大乘義理。彌勒的無為依唯識學經典皆是世親注釋的,在此方面,可說世親是彌勒的“嫡系”傳人。這使世親成為了如來藏學的祖師之一。無著放棄了化地部的“心性本淨”思想及彌勒的以無為法真如為依的無為依唯識思想,表明他不贊成以無為法真如為中心建立思想體系。但他仍接受了化地部對清淨有為法的重視,在《攝抉擇分》及《攝大乘論》中明確地將清淨有為法攝入圓成實性,並且在《攝大乘論》闡釋的有為依唯識學中全面吸收了彌勒諸頌提出的虛妄分別所攝的唯心(識)、唯了別思想。

如前所述,在“初傳彌勒學說時期”,無著編纂了《大乘莊嚴經論頌》,即在彌勒所傳的基礎上編入了一些自己所造之頌。在此階段,無著還傳出了彌勒諸頌,但聞者不解不信。這當然有前面所提的兩個原因,但或許更根本的原因是無著本人沒有極力闡揚。由於無著的思想受過有部與經部很大的影響,此時他希望用大乘思想揚棄有部與經部的思想內容,建立系統的大乘理論。當時,小乘部派攻擊大乘非佛說,大乘的理論家們感到了建立系統大乘學說的緊迫性,只有這樣,才能與有部、經部的思想體系抗衡,攝受更多的信眾。再加上大乘中觀學派沒有體系性的建構,而且此時影響式微,末流多墮於頑空之見。所以建立既體現大乘的殊勝性又能廣泛吸收小乘佛法優點的大乘體系成為當務之急。按照佛教的傳統,無著此時雖能造論,但作為弟子,首先得請師傅來處理問題。在無著的祈請下,彌勒隨即降臨阿逾跎國,誦出《十七地經》即《本地分》。在師傅的開許下,無著依據彌勒的解釋,編著了《攝抉擇分》等共五十卷。並將前《本地分》、後《攝抉擇分》各五十卷的兩部分合編為《瑜伽師地論》,此舉既標志著有為依唯識學的誕生,亦標志著大乘理論的系統性構造的出現。這是一個龐然巨制,足以與有部、經部的毗婆沙論相颉颃,奠定了大乘昂揚發展的基礎。在此時期,無著亦撰造了攝釋《瑜伽師地論》的大乘義理的《顯揚聖教論》,使《瑜伽師地論》的深廣義理容易為修學者受持。此即“再傳彌勒學說時期”。

無著在彌勒第一次傳授三頌後,即修大乘禅觀,證得了大乘空觀。在“再傳彌勒學說時期”獲彌勒傳授《本地分》的有為依唯識思想後,又進行了新一階段的止觀修學即“修大乘妙定時期”的禅修,獲得了日光三摩地。從《瑜伽師地論》的名就可知,彌勒學的核心是要達到相應(瑜伽,即yoga),即以智慧與真實相應冥契,換言之,即泯滅能所而證入無分別境界(離言真如)。修行者就稱瑜伽行者,或瑜伽師。因此,重智、重理的彌勒學,反映在修行方面,就是特重禅定(止觀)。因為慧與理的相契相合,必在相應的定中,才能實現。由定、慧,可證得相應的道地。這樣就構成了彌勒有為依唯識學的核心《本地分》的十七地的安立。無著秉承師意,在實修方面,特重定學,曾作《六門教授習定論頌》。漢、藏的資料記載,他通過修定獲得殊勝的神通,能至兜率天彌勒內院問法。據《印度佛教史》,無著九十多歲時,仍跟年輕時的容顏一樣。無著在獲得大乘空觀後,進一步修習止觀,並在此階段獲得日光三摩地。由此三摩地,智慧更加明達,憶持力不可思議,往昔未解的經、論奧義全部通達,並永記不忘。由此日光三摩地,即證得菩薩十地的第三地,即發光地。多羅那他的《印度佛教史》亦說他證得三地(10)。

此時,作為三地菩薩的無著,一切經義悉皆通達,思想完全成熟,進入了獨立造論的時期,即“造大乘論時期”。此即《婆薮盤豆師傳》所說的“後於閻浮提造大乘經優波提捨,解釋佛所說一切大教”的階段。無著利用阿毗達磨即對法的形式,建造了大乘第一部、也是唯一的一部標准阿毗達磨論即《大乘阿毗達磨集論》(簡稱《集論》)七卷。此論在明確阿賴耶識為諸法之根本依的前提下,將大乘經藏的法相集釋其中。安慧糅釋《集論》的《大乘阿毗達磨雜集論》卷十六最後在釋“集”的三義時說:

遍所集者,謂遍攝一切大乘阿毗達磨經中諸思擇處故。(《大乘阿毗達磨雜集論》卷十六,大正藏三十一冊)

印順法師據此認為《集論》如同《攝大乘論》,依《阿毗達磨大乘經》而作,是錯誤的。藏譯本《雜集論》說遍攝“對法諸經(chos mngon pa’i mdo rnams)”,漢譯本實指同義。即《集論》是對有對法意味的大乘經的法相的攝釋。無著在此階段的另一部論《攝大乘論》,則是以有為依唯識思想統攝佛教的境行果的綱要性著作。此是一部綜合性理論傑作,依據《阿毗達磨大乘經》的十相“殊勝殊勝語”為綱,吸收了《瑜伽師地論》的阿賴耶識為諸法根本依的思想,及彌勒三頌的虛妄分別所攝的、顯現為相的唯了別思想,從本體論、緣起論(包括染、淨緣起)、識境論方面完整地形成了有為依唯識學的一個體系。該論對彌勒的思想有很大發展,即以唯識思想貫穿佛教的境行果,而且以界為染淨法的根本所依,即有染的阿賴耶識與淨的非阿賴耶識和合俱轉,以此為根本(所)依,成立染淨緣起理論,並完善了有為依唯識學的轉依理論。另外,在藏譯中,還有無著釋《解深密經》的《解深密經論》。多羅那他的《印度佛教史》及布頓的《佛教史大寶藏論》也認為無著的著述時期在彌勒傳法之後,只不過,彌勒所傳之法是彌勒五頌,不包括《瑜伽師地論》。

綜上,無著唯識著述流出的次第可小結於下:

修大乘空觀時期:造隨順中觀行派空見的《順中論》等;

初傳彌勒學說時期:編纂《大乘莊嚴經論頌》,於其中編入部分自己所作之頌;

再傳彌勒學說時期:編著《攝抉擇分》等五十卷,集成《瑜伽師地論》;造攝釋《瑜伽師地論》大乘義理的《顯揚聖教論》;

造大乘論時期:造《大乘阿毗達磨集論》、《攝大乘論》、《解深密經論》。

三、世親唯識著述的流出

據《婆薮盤豆師傳》及《大唐西域記》等記載,世親是於有部出家的。但他早年所學受經部的影響更大,曾朋經部對有部之學進行了抉擇、批評,寫出了晚期小乘法相的代表著作《俱捨論》。依西藏傳說,《俱捨論》是世親入大乘後在晚年所作,而且為回避有部的眾賢論師對此論的駁難而到尼泊爾,並在那裡圓寂(11)。《俱捨論》為入大乘後之作的說法是不合理的。世親皈依大乘後,雖然在論著中有時由隨轉理門有隨順小乘教理之處,但當時大小乘勢不兩立,不可能再回到部派佛教的立場造小乘論。西藏的說法可以這樣解釋:《俱捨論》在印度佛教的後期還很受重視,有多家注釋,中觀派甚至將它采為其法相學的根本著作,以與瑜伽行派對抗,故將其說成世親晚年之作,意在掩飾其小乘法相著述的性質,抬高它的地位。近世的研究者為迎合西藏的記載,甚至不惜將著《俱捨論》的世親與回小向大的世親區分開來,成新、古世親之說。顯然,真谛的記載更具合理性,畢竟他所處的時代離無著世親的時代較近。

對小乘時期的世親,《婆薮盤豆師傳》說到:

法師既遍通十八部義,妙解小乘,執小乘為是,不信大乘,謂摩诃衍非佛所說。((《婆薮盤豆師傳》,大正藏五十冊)

此中說世親從小乘整體的教理出發,否認大乘為佛說,對大乘予以抨擊。當時,大乘沒有獨立的僧團組織與授戒制度,大乘信徒仍需在部派佛教僧團受戒,或者出家。但在教義上,大乘與部派佛教是針鋒相對的。大乘斥部派佛教為“小乘”,部派佛教則否認大乘經典為佛說。自從龍樹揭橥大乘的旗幟以來,大乘就在不斷通過顯示自身教理的殊勝方面來獲得生存與發展。《大乘莊嚴經論頌》及《顯揚聖教論頌》還在為大乘是佛說的觀點進行辯護,說明當時部派佛教占有優勢,否定大乘的論爭很激烈。世親作為小乘有部系的新起的代表人物,自然參與了對大乘的攻擊。由於世親識見超卓,辯才無敵,對大乘勢力威脅極大。所以,《婆薮盤豆師傳》雲:

阿僧伽法師既見此弟聰明過人,識解深廣,該通內外,恐其造論破壞大乘,……。(同上)

無著即稱病招世親前來,欲設法令世親捨小乘轉入大乘。無著作為世親的兄長,按人之常情,肯定早就希望將世親度入大乘,但一直到世親撰造《俱捨論》後才付諸行動。其中原因恐怕是,對於世親這樣通達內、外明的聰明博洽者,無著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是不敢輕舉妄動的。當他傳出《瑜伽師地論》後,修日光三摩地證得三地,於大乘經論奧義悉皆通達,此時才有可能調服世親。特別是當他寫完象《攝大乘論》、《集論》這樣廣攝大乘思想的著述後就更有把握了。《佛教史大寶藏論》記載世親聽說無著造了很多論後,心生反感,作偈諷刺,應正是此時(12)。無著認為調服世親的機緣成熟,遂設方便化度世親。在《婆薮盤豆師傳》未說明無著設何方便,但據玄奘、布頓、多羅那他記載,無著令人以《十地經》等化度世親(13)。無著的選擇是深思熟慮的,《十地經》明大乘菩薩道地次第,以及諸地菩薩的境界,表現出大乘的特色,令其折服而捨小歸大。無著的選擇還表明其成竹在胸,自信於廣大甚深的經義已徹底悟入,能夠融釋世親的問難。世親皈依大乘,使大乘佛教少了一個勁敵,多了一個傑出的大師。他與無著成為弘揚大乘唯識學思想的偉大導師,共同締造了大乘佛教的鼎盛時期。

對世親轉入大乘後的活動,《婆薮盤豆師傳》說:

……於是就兄遍學大乘義後,如兄所解悉得通達,解意即明,思惟前後悉與理相應,無有乖背。始驗小乘為失,大乘為得,若無大乘則無三乘道果。(同上)

此中意為,在回小向大後,世親即從無著聽聞一切大乘經教法。無著在世時,世親一直潛心學習、誦憶與修持大乘佛法,沒有參與弘法。世親在無著的指導下,獲得了彌勒與無著兩位大師的傳承,並遍學大小乘經典,成為佛教史上知識最淵博的班智達。這些傳說在漢藏是一致的。《印度佛教史》說:“(世親)從兄長聽受一切大乘經,才一遍就深入內心,……因憶持當時存在於人世的一切佛語,所以傳稱佛涅槃以後,絕對沒有象世親阿阇梨這樣多聞的。”(14)

在無著圓寂後,世親遵師命開始弘法,主要是造大乘論著。《婆薮盤豆師傳》雲:

阿僧伽法師殂殁後,天親方造大乘論,解釋諸大乘經,華嚴、涅槃、法華、般若、維摩、勝鬘等諸大乘經論,悉是法師所造;又造唯識論,釋攝大乘、三寶性、甘露門等諸大乘論。文義精妙,有見聞者靡不信求,故天竺及余邊土學大小乘人,悉以法師所造為學本,異部及外道論師聞法師名莫不畏伏。(同上)

此中說明世親的弘法活動以造論為主,先是釋大乘經,後釋大乘論,並造大乘論。對世親一生的著述,布頓的《佛教史大寶藏論》說:

……他根據初轉*輪,以智理的利劍作解剖分析,而作出《對法藏根本釋》等;他對於中轉*輪的教義,於開示唯識教義中,著有《品類解說八論》。此外,對於《十地經》、《無盡意所說經》、《伽耶山經》、《六門陀羅尼》、《四法經》等,都著有許多注釋。還著有《辨法法性論(頌)釋》等許多論釋。(15)

多羅那他的《印度佛教史》亦有說明:

(世親)又為《二萬五千般若》、《無盡慧所說經》、《十地經》、《隨念三寶經》、《五手印經》、《緣起經》,《經莊嚴經(頌)》、《二辯》(辯中邊論頌與辯法法性論頌)等大小乘的大小經、釋經論等造作注釋約五十種,自造頌《缽剌迦羅》八部。(16)

上述表明,世親皈依大乘後,首先是師從無著研學大乘的一切經論,然後在無著滅後,才造經論的注釋,及獨立的論著。學習的次序是大乘經,接著是論。由此可推知,應先造《十地經》等經釋,次造《辨法法性論(頌)釋》等論釋,最後著《唯識二十論》等論著。玄奘系傳說《唯識三十頌》是世親晚年之作,未及作釋就圓寂了。此即說明世親一直到去世,仍有著述,其晚年所作是一生修學的趣歸與結晶。

根據漢藏的記載,可以將世親修學弘化的過程進行一簡單的分期:初修小乘時期、著小乘論及弘化時期、修學大乘經論時期、釋大乘經時期、釋大乘論及造大乘論時期、最後造大乘論時期。相應後面三階段,世親所造唯識論著情況可示意如下:

釋大乘經時期:著《十地經論》等;

釋大乘論及著大乘論時期:造彌勒諸頌之釋,如《辨中邊論》等;造世親論之釋,如《攝大乘論釋》等;造獨立論著,如《大乘成業論》、《三自性論頌》等;

最後造大乘論時期:造一生修學的趣歸與結晶的《唯識三十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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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可參考本人的博士論文《根本唯識思想研究》第三章。

(2)佛教界認為彌勒是居兜率內院的十地菩薩,世人一般是無緣睹其面的。但學術界一般否定其天菩薩的傳說,傾向於認為彌勒是隱居修行的一個大乘瑜加行者,甚至認為是無著的偽托,等。無著作為署名彌勒的唯識著述的傳出者,自然在一定程度上參與了這些著述的編纂,但不能說完全是其所作,作者一定另有其人。因此,本文暫隨順佛教界的說法,許署名彌勒的唯識學著述的作者即是彌勒菩薩。

(3)見《婆薮盤豆師傳》,大正藏五十冊;《大唐西域記》卷五,大正藏五十一冊;多羅那他的《印度佛教史》p59-60,中國佛教協會印。

(4)見呂澂《呂澂佛學論著選集》卷一p68-69,齊魯書社91年版。

(5)見布頓的《佛教史大寶藏論》p135-137,民族出版社86年版;多羅那他的《印度佛教史》p59-60,中國佛教協會印。

(6)見呂澂《呂澂佛學論著選集》卷一p63-65,齊魯書社91年版。

(7) 見本人的博士論文《根本唯識思想研究》第四章。

(8)見本人的博士論文《根本唯識思想研究》第四章與第六章。

(9) 見本人的博士論文《根本唯識思想研究》第四章與第七章。

(10)見《印度佛教史》p60,中國佛教協會印。

(11)見布頓的《佛教史大寶藏論》p138-139,民族出版社86年版。

(12)見布頓的《佛教史大寶藏論》p138,民族出版社86年版;見《印度佛教史》p63,中國佛教協會印。

(13)見《大唐西域記》卷五,大正藏五十一冊;布頓的《佛教史大寶藏論》p138,民族出版社86年版;多羅那他的《印度佛教史》p63-64,中國佛教協會印。

(14)見多羅那他的《印度佛教史》p64,中國佛教協會印。

(15)布頓的《佛教史大寶藏論》p139,民族出版社86年版。

(16)見多羅那他的《印度佛教史》p65,中國佛教協會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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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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