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與自在解脫 第四章 止與觀
禅坐有許多不同的方法。在覺音論師所著《清淨道論》中提到了有四十業處,但其中只有兩種趨勢、兩個方向,是所有學習者都必須要走的兩個方向:就是“止”和“觀”。此二者是相輔相成的,除非我們已經知道前進的方向,否則想要到達目的地,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們必須知道,到底該走哪一條路。
“止”和“觀”這兩個方向都需要學習,才能夠獲得經由禅坐所帶來的成果。大多數人都缺乏止靜的功夫,而每個人追求平靜,都是為了要得到充滿喜悅的滿足感。如果他們能多花一點點的時間在禅坐上,就能夠相當地喜悅,並且還試著要得到更多的法喜。很多人只要有一些禅悅的體驗,就會因此而滿足及沾沾自喜。但是,那並不是禅坐所要達到的目的--那只是到達終點的一個過程。“止”只是過程、方法,“觀”才是目的。過程雖然重要而且必須,但是過程不能和目的混淆不清。然而,因為那禅悅會令人獲得完全的法喜,因此,就產生了新的執著。
專注在呼吸上
我們常會感歎,想要保有美好的事物而排除令人厭惡的東西,竟是如此地困難。那是因為我們賦予生活一個目的,但是實際上,生活本身並沒有什麼目的。如果想要去除所有令人不悅的事物而保持令人愉快的一切,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我們將之設定成生活的方向,我們就沒有了方向。禅坐,也是相同的道理。
那麼,我們要如何才能獲得些許“禅定”,而這“禅定”究竟能帶給我們些什麼呢?只要借著專注意念於呼吸,就會獲得平靜。在平靜之中,心靈片刻地停止思考,此時會覺得相當地自在安樂。因為思考本身是一種運動,而且是一種刺激性的運動,所以不停思考的心靈,是絕對不會有自在安樂的。只要我們多修習專念於呼吸,就能延長自在的片刻,沒有任何理由顯示我們不能如此修習,這不是那麼困難的。或許一開始可能有些困難,但是,所有必須具備的只是耐心、決心、一些善業(見第七章)和一個安靜的地方而已。
我們一定都有些許的善業,否則我們也不會坐在這裡。造作許多惡業的人,通常不會到禅修的道場,萬一來了,他們也不會停留太久;所以道場裡面聚集的都是善業。
說到耐心,我們之中大概有些是被半強迫地留在這裡。因此,在有些混亂的心情當中,你還必須有決心。當你一坐下來的時候,就要告訴自己:“我現在真的要專注意念於呼吸上,一有走神就要立刻回來。”這就像是在走鋼索一般,隨時都要修正腳步,每次腳步一滑出鋼索,就要立即收回來。決心,就是如此的重要。
平靜的時候,會有愉悅感生起,佛陀稱之為“輕安”(心中輕快安樂)。然後,這愉悅感會消失,而消失是必然的。因為無論任何事物,凡是有生就會有滅,了知無常將是第一個觸動心靈的反應;而不是說:“哎呀,它怎麼又消失啦!”或是:“那感覺真美好,我要如何才能夠把它找回來?”不過,大家通常都是這樣的反應。
依止於“法”,體驗“法”,這並不是一般的生活方式。相較於周遭的人,這肯定是另外一個方向,完全是個人的體驗。當佛陀在菩提樹下禅坐悟道之前,牧羊女蘇迦塔(Sujata)曾以金缽盛乳糜供養太子,並且請求太子能接受此金缽供養。太子將金缽往他身後的河裡丟去,並且誓言如果金缽逆流而上,就表示他即將悟道。故事裡那金缽當然就逆流而上了,然而,實際上金缽真的能夠逆流而上嗎?這個故事意味著,如果我們奉行依止於“法”,就必須在自然本能的急流中逆流而上。我們必須去反對那些每個人都能輕松、舒服完成的事情。比起順流而下,逆流而上是困難多了。
所謂的“輕安”、愉快的感覺,剛開始是自然浮現的,後來會變成情緒性的--首先是身體的愉悅,漸漸變成是情緒的愉快和喜悅,然後可以變得極為平和,最後難免要再度消失。我們必須要了解到“輕安”的無常性,才能夠借以達成禅修的目的。如果我們對於無常性一無所知,那麼“輕安”也只不過是能令我們感到舒適而已。然而,讓我們感到舒適的,是“自我”的取向,並非是“無我”的取向,而“無我”的取向,才是佛陀教育我們的重點。
自我的止息
整體而言,佛陀的教育都是導向於“無我”。佛陀說:“我所教導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苦和苦的止息。”但是,那並不意味著世上的苦難將會停止,而是表示只要對於苦的感受不起反應,就不會有苦的存在。“自我”將會止息。如果根本沒有一個“自我”可以生發問題,又哪裡來的問題呢?若是將“輕安”只用在讓自己感覺舒適,那就是走錯方向了。
一次又一次地專注意念於呼吸,將會令我們成就於“止”。八正道中的第八項--正定--代表著全神貫注的禅定。盡可能地將意念專念於呼吸上,就是定向正道。但是,沒有人能夠借由發願就做到,或者僅僅禅坐一兩次就能夠全神貫注地禅坐。禅定是需要時間累積的。只有以“觀”作為目標,而時常專注意念於呼吸的時候,才能夠全神貫注於禅坐。此時浮現的任何念頭,就不再是令人困擾的侵入者,也不會表示某人是不適合禅坐的,當然也不會有太熱、太冷、太辛苦或是太晚、太早等等這些念頭。念頭不是打擾我們的不速之客,而是教導我們的老師。分析到最後,我們都成了自己的老師,也是自己的學生,其實,本來就是如此。但是為了讓這位老師能教導,就必須要知道該學習些什麼。
每個念頭,都是一位老師。它首先教導我們了解,心靈本身是多麼難以駕馭,如此的心靈,是靠不住的。當我們盼望能有全然的平靜、專注和寧靜時,心靈卻偏偏胡思亂想。因此,我們首先要學習了解,心靈雖然能夠記憶和明了種種事實和觀念,但並非如同想象中的,是我們最完美的一部分。心靈是難以控制、不可靠的,總是會做一些不是我們要它做的事情。
其次,我們要明了,不能夠相信我們的心靈。對於所浮現的種種念頭,我們不必深信不疑。它們像是個不速之客,恣意地來去,完全不在意我們有否邀請它。特別是我們正在禅坐的時候,它們的來去似乎並非是完全沒有目的的。它們之中有些可能已經有二十年了,有些可能純粹只是幻想,有些可能相當不快樂,而有些可能根本是一場夢,還有些可能像是鬼火一般地令人捉摸不定。它們的動作都非常迅速,根本就來不及給它們一個稱謂。因此,這樣亂七八糟的內容,為什麼要相信呢?
在禅坐之中,我們可以有機會了解這個正在不停思考的心靈,而且我們要學習如何成為一位旁觀者。同樣地,對於日常生活中隨時出現的種種想法,為什麼要相信而且要受到影響呢?當心靈說:“這男人好可怕喔!”“這女人真是愛撒謊!”我們總是相信它所說的。當心靈又說:“我好失望,我好無聊。”“我必須要得到那個東西。”或是:“我必須要到那個地方去。”我們都全部相信。但是為什麼要相信呢?在禅坐時也是一樣。念頭的興起、停留和消失,本來就是沒有什麼規律,沒有任何理由。
現在,我們終於首度能夠抓得住,並且有能力去改變浮現於心靈的念頭,轉化成為我們想要有的念頭。只要不再相信心靈所說的話,而只是觀察念頭浮現的過程,就可以辦得到。就好像我們周圍的空氣一樣,我們不用去抓取它,然後說:“這是我的空氣。”但是,如果沒有了空氣,我們就活不下去了。空氣還是在那裡,念頭也是一樣。對心靈而言,思考是自然的過程,因為我們活著,思考就會不斷地進行,但它卻是不可靠,也是不可信的。相反地,大部分浮現的念頭,最好都能夠去除。
對於心靈,我們還有其他的課程要學習。當我們禅坐的時候,總是胡思亂想精神不集中,或是昏昏欲睡缺乏注意力,此時我們要學習去克服這些毛病--去除心靈對於娛樂的渴望。心靈總是想要有些娛樂,想要讀一本書、看電視、拜訪鄰居、做一些工作等等;只要能夠占據心靈,而且可以娛樂心靈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單單靠心靈本身,是不可能有快樂和滿足的。這是於了解自我時所出現的有趣的新課題。
想象一個人,獨自在一個空房間中待上一星期,完全沒有和其他人的接觸。人們認為這是可怕的處罰,事實上也是,因為心靈無法面對獨處的狀況。心靈無時無刻都需要有糧食,正如同身體需要食物一般。因為心靈無法做到自我滿足,所以需要外在的供給。這是我們禅坐時所面對的另一個新的而且重要的認識自我的課題。
無常與無我
念頭是很無常的,總是來來去去不稍作停留,如同呼吸一般。如果你善於觀察,就能夠覺察到念頭的浮現。至於觀照念頭的滅去,就更沒有問題了。倒是覺察念頭的浮現,有相當的難度。但是,你完全無法留住任何的念頭,不是嗎?所有的念頭部已經滅去了,不是嗎?所有在過去這一小時內浮現的念頭都已經滅去了,不是嗎?
關於“無常”和“無我”:你們真的想要留住所有的念頭嗎?不會吧!它們真的不值得你去挽留,不是嗎?幾乎沒有任何念頭是值得花時間留住的,為什麼還要試著去擁有它們?為什麼要試著認為這就是我?為什麼不認為這只是生生滅滅的自然現象,不過如此啊!同樣地,這個身體真的是“我”嗎?它只是經由父母而出生,借著死亡而滅去。這是一種自然的定律、自然的現象,然而,因此所產生的“我執”,是無法領略這種自然的。
“我執”當然不意味著我們是自負的人,而是表示我們尚未悟道。只有阿羅漢才有能力除去“我執”。除去了“我執”,則表示我們可以超出“我”的觀點,來看待自己以及整個世界。然而,在這充滿威脅的世界中,其他人還是會因為有“我”而變得脆弱、容易受到傷害而頹廢。
所有我們在禅坐中出現的念頭,都能引發我們內在更深入的覺照,幫助我們深入體會現象、身體以及心靈的“無常”,而進入“無我”的狀態。假如我們真的擁有我們的念頭,為什麼無法擁有值得擁有的事物呢?沒有人會喜歡擁有廢物,我們都在嘗試著要讓我們所擁有的一切更有價值。在禅坐中,你將會發現所有的念頭,都是毫無價值的。
我們要深深體會到,所有思考的本身就是苦,或者說是不知足。所謂的“苦”,不只是一般的苦楚,也表示著不知足。“苦”是一個含義深邃的字眼,而且包含著我們所經歷過的一切。即使是最令人感到快樂的事物也是“苦”,因為是“無常”啊!在禅坐中,我們不知足的思惟模式會變成非常清晰,因為我們一直坐在此處,雖然一心想要集中精神,卻是在胡思亂想。
借著個人的體驗,我們得以深入“無常”、“苦”和“無我”的觀照。這“三法印”的觀照,除非人們自己努力去體會,否則是無法明了的。這些美好的字眼,或許你們會覺得有些熟悉,但是,只有借著內在直接的認知,才能夠真正地了解它們。雖然我們時時刻刻都可以體會到,卻無法隨時都保持觀照力。
我們也是時時刻刻在死亡,但是,我們卻完全不在意。若要體會這一點,則需要有正確的觀照力,這正是我們試著經由禅修而學習的重點。我們要仔細觀察,把思緒的缺陷視為與生俱來的本性。
我們所有人都能夠體驗實相--萬法的本來面目--如果我們擴展對萬法的識見,就能夠如實地體驗到實相。雖然,我們能夠體會佛陀說法的內容,但是還必須要深入探討其涵義。如果我們只是在那裡坐著,而心裡面想著:“但願我的念頭能夠休止。”“但願我能夠至心專注。”“但願這件事不會很困難。”“但願我的右腿不會那麼痛。”這些都是沒有用的。那些都只是夢想,都只是希望。如果想要通達我們苦厄的根源,就不能單單只靠夢想和希望。
苦受、樂受、不苦不樂受
佛陀曾說,眾生都患有疾病,而佛法就是治病的藥。因此,有時佛陀被稱為大醫王。但是在服用任何藥的時候,如果只是知道這藥物,或者是唱念藥物的名稱,是沒有用處的。唱念藥名這種方法,從幾千年前一直做到現在。讓我們停止唱念藥名趕快服下藥丸吧!一旦我們了解兩者的差異,就知道這不是很困難的。
當我們持續地端坐一處,心靈很快就會有不愉快的感覺浮現,乃至於想要拒絕或不想再坐。心靈立刻會有這些念頭:“我不喜歡靜坐,這真是很不舒服。我不想就這樣坐十天,我需要一張椅子。”“為什麼要如此般地靜坐?真是愚蠢!”或者是:“這真是不值得!禅修完全不值得我這麼受苦!”心靈中這般的念頭,會一直浮現。心靈有能力告訴我們任何事,談論任何主題,而且能看到主題的各個層面。心靈的談論技術是公認的,它可以先談論某一主題的優點,然後回過頭來議論相反的觀點。任何心靈都能做到的,我們的心靈也能夠輕易地做到。
禅坐時不要有這些念頭:“我不喜歡禅坐,我的右腿、背部、頸部--或者無論是哪裡--真是非常的不舒服!”不要這麼想,要將感受的浮現,當作通往“觀”的另一條路。感覺,是我們生命的基礎。感受是借由我們的感官和外境的接觸所產生的反應。我們眼能見、耳能聞、舌能嘗、鼻能嗅、身能觸,當然,我們還能夠思考(佛陀將思考的過程當作第六識,我們有時也將念頭當作第六識)。舉例來說,如果我們眼盲,世界將會以不同的面貌向我們呈現;如果我們耳聾,我們的世界也會完全不同;其他的感官失去作用也是如此。但是,現在我們所有的感官都是完好的,我們借由這些感官接觸,從接觸中產生感受。那是無法避免的,我們無法不接觸。阿羅漢也有感受--苦受、樂受、不苦不樂受等三受。每個人都有這三受,其中的不苦不樂受,因為我們的注意力不足、心靈還無法專注,所以不容易察覺。但是對於樂受,我們就清楚地知道,我們沉迷於其中而且嘗試用種種方法不讓樂受消失。我們整個世界的經濟導向,就是創造種種的樂受,令人們想擁有更多的歡樂。如果每個人都拒絕歡樂,大部分經濟將會因此而垮掉。樂受是借由風扇、冰箱、熱水、冷水、各種食物與舒適的床褥等等能夠滿足人的需求的事物所引發。
感受是每個人都有的--苦受、樂受、不苦不樂受。它們總是相續不斷地浮現。絕大多數人窮其一生都努力想要抓住種種的樂受,而去除種種的苦受。我們在為不存在的理由而奮斗,因為這是不可能達成的,沒有人能夠保有種種樂受,也沒有人能夠永遠地免除種種苦受。當一個人逐漸老化--你們之中有些人可能已經注意到了--身體比從前出現更多的病痛--無人能夠免除,這是自然的定律。死亡是必然的,而且時常與非常不愉快的感覺相連接。但是這些苦受,不是專屬於晚年和死亡的。最年輕、最強壯的人,也會遭受肉體和精神方面的苦。
如果有決心靜坐片刻,最後終將發現,我們不再想要逃避苦受,而且不再想要抓住樂受(或許只有在禅坐這段期間),這樣我們就已經在探索自我的路上邁開了一大步。靜坐的時候,觀照著苦受的浮現--大多數人都會有苦受出現,這是深入覺察我們自身反應的另一種方法。每個人都想要改變苦受、遠離苦受。我們都會盡快地移動身體來免除苦受,這是一種自發的、反射的動作。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有種種排除苦受的方法,包括逃避令我們感到受苦的人、排除造成苦受的原因、不去面對苦受而去責備別人,或者說:“你看,苦受來了。它會停留一陣子,也將再度消失,一樣不會留下什麼。如果能夠更仔細地觀察苦受,就表示能夠專注心靈,而非只有反應。”
這些趨樂避苦的反應,就是我們不斷在生死輪回中徘徊的理由。輪回本身沒有方向性,是一種循環的運動,我們找不到出去的路。它就像是旋轉木馬,沒有出入口--我們一直不斷地、永無休止地循環,要試著保有歡樂,試著免除痛苦。只有觀照著感受而不產生反應,才是離開這旋轉木馬的唯一出口。如果我們能在禅坐中學習到,即使是片刻,只要在日常生活中多多復習,就能夠得到莫大的益處。
一分關照生起一分平靜
每個人在他們的一生當中,都會有一些不愉快的經驗。人們常常說著我們不想聽到的話,做著我們不希望他們做的事。人們不賞識我們、不愛護我們、不稱贊我們。當我們需要的時候,人們往往走開;當我們想要他們走開的時候,卻總是揮之不去。這些是每個人都曾經歷的事,佛陀本身也不例外。只是,當他處於產生苦受的情形時,能夠不產生反應。
對於感受,所需要的只是專注。所以當身體因為比平常坐得更靜止、更久,而有不舒服的感受浮現時,不要怪罪任何事,或責備任何人。感受的浮現,其實沒有什麼好抱怨的,這些只是生生滅滅的感受,只要看著而且明白就行了。除非你回過頭來,看著苦受並且不討厭它,否則你將無法有所改變。這種體會,無論如何至少要有一次。最理想的情形,是明了種種苦受不過是感受而已。因為苦受並非我們的索求,所以我們也不需要擁有。我們並沒有要求受苦,為什麼會認為苦受是我們的呢?
除非我們了解到,當這些感受浮現的時候,在我們的心靈中發生了什麼事,否則我們將一再地重復過去建立的習慣模式。我們不斷地思考,一再地反應,形成心靈運作的固定模式。像汽車來回地走在泥濘的道路上,路上的凹痕就越來越深了,在我們心靈中也發生著相同的事情。這凹痕越來越深,直到最後,車子陷在其中不得出離,根本無法向前行駛。
觀察心靈對苦受所產生的反應,這是一種正確的態度、一種因緣際會。不要抱持所謂合理化的說法:“靜坐對我、對血液循環是有害的,醫生總是叮咛我,教我不應該這樣靜坐。”事實並非如此。只要觀察心靈的反應,就會發現,心靈是聰敏而有能力,能做任何事情的。我們稱心靈為一位魔術師,這是一個很恰當的字眼,他似乎能把兔子從任何的帽子裡抓出來。心靈總是可以使事情合理化,令人感到自己永遠是正確的而別人都是錯的。
我們借由禅坐所學習的,不可能是完全正確的。我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為建立於“自我”基礎上的觀點進行辯護。因為我們有這個“自我”、“我”的妄想,所以我們全部的觀點和意見,都染上了“我”的色彩。因此,這些已經不能夠也不可能成為別的東西了。如同從塗上紅色的窗戶看出去,戶外每件東西都變成了紅色的。
當我們借由禅修開始了解心靈及其反應時,就比較能夠接受當我們抱持某種觀點的時候,世界上其他數十億人也各有不同的看法。怎麼可能只有我們是正確,而另外數十億人全部都是錯誤的呢?我們為某種觀點辯護,有時候可能是合理的,但是合理的也只是和我們自己有關的部分而已。唯一心靈能夠全然、完整正確的是阿羅漢,因為阿羅漢已經沒有了“我執”的迷惑。
所有這些步驟,都是獲得“觀”的方法,這些方法不是用在專念於呼吸之時,而是用在心靈對感受或思考產生反應的時候。每一片刻都能用來獲得觀照,而能夠感受到平靜。一分觀照生起一分平靜。當我們明了之後,就不再需要花心思注意種種念頭,念頭的去除變得較為容易。當我們明了之後,就再也不必對感受產生反應,反應的去除也就更為容易了。一分平靜也創造一分觀照,這二者是相輔相成的。
佛陀的教導正是逆著我們自己本性之洪流,所以是很不容易了解的,只有受過鍛煉的心靈才有能力明了。通常心靈會如此反駁說:“這不過只是另外一種消遣而已,不會有任何結果的。”要在自己內心深處,如實體會佛陀的言說,需要比一般更為平靜、專注的心靈,同時已經了解心靈本身,只是生生滅滅的現象。
以上所說的都能夠在靜坐--並且專注觀察呼吸的同時發生。
“止”與“觀”,是以“觀”為目標,而“止”是方法。只要心靈不平靜就會有波浪,會有喜好和厭惡的波浪,而這些波浪阻礙了我們的視線。在揚起漣漪的池塘中,是看不清楚自己的面容的,能夠照人面容的水面必須是平靜無波的。同樣地,心靈也必須平靜無波,浮現的影像才能夠清晰,我們才能看清並且深入了解。
“經行禅坐”同樣也是正確的方向。當我們真的變得相當專注,即使不停地在運動,平靜的心靈也會油然而生。如果有了思緒浮現,就能借以了解我們的心靈究竟在做些什麼。
想要了解心靈究竟在做些什麼,還有一個方法就是給念頭一個稱謂。我們能夠在禅坐中做到,也能夠在日常生活中做到。任何人只要有意願,就能將“貪欲”或“憎恨”的念頭去除,這是一種淨化自己的方法,心靈的平靜正是依賴著淨化。借著觀照及認識自我,也能有淨化的作用。所有念頭的稱謂,正說明著我們心靈的內容。在禅坐中所有的稱謂和念頭,全部需要去除;在日常生活中無用處的、拙劣的念頭都必須擺脫。一旦我們能夠做到,淨化才可能開始。
清淨之道,將帶領我們邁向所有苦厄的終點。